卢老的身体骤然倒下,神情死不瞑目。 “老爷!”吴管家惊呼。 院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闻声望去。 为时已晚,谢濯臣心中刺痛,与她遥遥相望。 他回首道:“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是。”沈照应下。 沈烛音忽视了抱起卢老尸体哀嚎的吴管家,抬脚跨过门槛,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后怕、担忧、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砰。” 走下台阶,身体脱力,匕首还是从她颤抖的手里掉落。 她也应声跌落。 本就上前来接她的谢濯臣心一慌,伸手够她不及,眼看着她在眼前倾倒。 匆忙之中,他亦往前倾,膝盖率先落地,砸得生疼。 幸好接住了她,谢濯臣心想。 “哥哥……”沈烛音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睛,声音颤抖,“我给娘亲报仇了。” “嗯……”谢濯臣紧紧抱着她,鼻头一酸,身体颤得比她还厉害。 沈烛音仰头,伸手去摸他的脸,指腹去擦他的泪,“可是对不起,我把你给我准备的新衣裳弄脏了,我……” “不干净了。” 谢濯臣不停摇头,“不是,不是的。” 他那张善辩的嘴忽然笨拙,“不干净的是做坏事的人,才不是为娘亲讨公道的音音。” “哥哥……”沈烛音的泪水模糊了眼睛,“你知道了对吗?知道我只是……” “娘亲的污点。” “不是的。”谢濯臣的手滑过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抚摸,试图用真实的触感让自己冷静,“从知道你的存在开始,她们便一天比一天期待你的降生,提前给你织小衣服,提前学着编头发,提前教我爱你……你是她们的宝贝呀,是比哥哥还要珍贵的宝贝。” 沈烛音缓慢地,扬起嘴角,但眼泪却止不住,“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谢濯臣紧紧拥她在怀,“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傻瓜,这些事都该我来做的,该我来做的……” “我不想……” 沈烛音攥紧拳头,“自从入仕以后,哥哥就开始变了,都学会欺负我了。” 谢濯臣微怔。 “欺负我没有关系,我会知道你永远爱我,但我不想要你再继续变下去了。” “我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知道想要快速在官场上立足不可能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可我不想要你就此深陷泥潭,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不想你再次被人误解后自暴自弃做个小人,不想你背负骂名不得善终,不想你重蹈覆辙……” “不想这世上最后又只剩我一个人知道,你原本也心怀慈悲。” “如果变强大的代价是你一点一点变得不再像你,我宁愿永远做原来那个可怜鬼。” 谢濯臣心口钝痛,神情恍惚。 沈烛音埋脸在他脖颈间,“哥哥,如果一定要变,那我替你去做那个更坏的人,你就……最多欺负我好不好?” “对不起。” 谢濯臣哑声重复,“对不起,是哥哥不好,是我不好,对不起……” 沈烛音闭上了眼睛,掌心摸索,摸到他的耳朵,轻轻摩挲。 “哥哥,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京城。” “好。”谢濯臣低声保证,“事情了结我们就走,去你想去的地方,都听你的。” 沈烛音在他肩头擦干眼泪,直起腰来,与他对视,同时用掌心擦去他的眼泪。 她勉强笑道:“那说话算话哦。” “嗯。” “那哥哥听话,不哭了。” “……”
第86章 奏折 九皇子气冲冲冲进楼邵的书房, 将奏折拍他桌上。 “你疯了是不是!” 拿着笔一直没落的楼邵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将奏折挪开。 换在平时被这样吼,他定要炸起跟人吵个三百回合。 九皇子气得胸口疼。 “你替沈烛音认什么罪啊!谢濯臣又不会让她有事!你英雄救美也要分时候吧, 二皇兄在场你也敢认?你认了又有什么意义,他们会看不出来真的凶手是谁吗?除了在二皇兄手里留下把柄,你告诉我你做的这个蠢事还有什么意义!” 楼邵沉默不言。 “你哑巴了!” 九皇子憋了一路, 怒气源源不断,“有谢濯臣在,沈烛音她想进诏狱很难吗?她找你不就是为了出事拉你下水?她的算盘明明白白,你倒好, 被她牵着往坑里跳!” “你骂够了没有?” “没有!” 九皇子忍着给他一拳头的冲动,“天天骂她蠢, 结果她变聪明了,你反而蠢得令人发指!” 楼邵心里郁闷, 偏又无从反驳。 “现在好了, 二皇兄揪着此事不放, 说你藐视皇威。你现在已经被停职了, 你有大把的时间去给沈烛音献慇勤,你看她记不记你一点好?” “对不起。” 九皇子霎时愣住, 满腔怒火只能憋回心里。 他听到了什么,道歉? 楼邵哪里是会道歉的人,现下反常又落寞,九皇子觉得荒谬至极。 他双手撑在案桌上, 凑近了瞧楼邵表情,“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怎么想的? 因为她当时慌张、迷茫、美丽又脆弱,像悬崖上的野花, 风一吹便会坠落无底深渊。 他见不得她如此。 有的话没过脑子,只由心便说出了口。 “我……” 楼邵感觉自己站在雾里,“我不知道。” 九皇子:“……” 好像锤爆他的脑子。 他万分无奈,“于公,此事能不能平,全看谢濯臣有没有良心。他能放过你,也能拿此事捏死你。于私,你觊觎的是他的人啊!他能放过你吗?” 不管往哪走,都是死路一条。 被寄予“厚望”的当事人正点着安神香,沈烛音趴在床上,手肘撑起上半身,双手捧着自己脸。 她颇为认真道:“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想要我早点睡,睡得香,只要给我一本正经的书。” 谢濯臣:“……” 他们搬回了小院,和大家住在一起。 有朋友在身边,总觉得安心一些。 哪怕朋友也不怎么靠谱。 “砰砰砰!” 不靠谱的朋友来了。 只着寝衣的沈烛音披了件外袍,道了声“进”。 言子绪毫不见外地冲了进来,先把桌上的一壶水灌入肚里,然后大口喘气,根本没时间说话。 “有狗追你?” 言子绪扬声感叹,“公主也太难伺候了吧!” 今日熙嘉出宫游玩,谢濯臣让言子绪陪同,原本以为是花钱能解决的事,结果……“她动不动就生气,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烛音摸摸下巴,“比如?” 言子绪立马吐苦水,“希玉的瑶玉坊不是今天有当街演出吗?我们正好路过,她就问我,是迎春坊的姑娘好看,还是瑶玉坊的姑娘好看。” 沈烛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了?” “当然是瑶玉坊的好看了!瑶玉坊的是我们自己人啊!”言子绪丝毫不能理解,“然后她就生气了,你说奇不奇怪?” 沈烛音:“……” 谢濯臣默默揉了揉眉心。 “还有!”言子绪拍拍手引起他们注意,“她挑簪子,问我梨花簪和山茶花簪哪个更衬她。” “你又怎么说的?” “谢兄不是交代我哄她开心吗?我当然是拍她马屁了!” 言子绪越说越困惑,“所以我说梨花太清雅,山茶花太可爱都不适合她。唯有牡丹真国色,才配得上公主的高贵!结果她又生气了!” 沈烛音:“……” 谢濯臣扶额。 “你们什么表情?” 言子绪将他俩轮流打量,“我说错什么了吗?” 沈烛音叹了口气,扭头问道:“哥哥,你觉得是迎春坊的姑娘好看,还是瑶玉坊的姑娘好看?” 谢濯臣面不改色,“我没仔细看过,不知道。” “你也太假了吧!”言子绪嫌弃,“你不是都去过吗?” 谢濯臣:“……” 沈烛音继续问:“我明天要出门,你觉得我带梨花簪好看,还是山茶花簪好看?” “都买下便是,今日梨花簪,明日山茶花簪,后日牡丹花簪……漂亮的是你,跟簪子无关,自然带哪个都好看。” 言子绪:“……” 目瞪口呆。 “你……”他挠挠头,“谢兄你果然变了,你以前都惜字如金,才不会说这么大段废话去哄她呢,你顶多……” 言子绪咳嗽了两声,模仿他从前淡漠的样子道:“嗯,都好看。” 沈烛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谢濯臣白他一眼,“我是在告诉你怎么应付熙嘉公主,她是我们牵制二皇子很重要的一环。” 言子绪不懂,“二皇子和公主也不是一母同胞,没听说他们关系很好啊。” “二皇子对于熙嘉公主而言或许只是普通的兄长,但反过来却不一样。” 谢濯臣耐心解释道:“二皇子生母卑微,幼年在皇宫里饱受苦楚,因而磨砺出了察言观色、善谋人心的本事。而熙嘉公主乃继后嫡出,自出生起便被万般娇宠。二皇子幼时被欺,便是颇具正义感、又嚣张跋扈的熙嘉公主保护了他,为他 求得了和其他皇子一样的向学机会。这对公主而言只是件随手小事,可却改变了二皇子的人生。” 言子绪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堂堂公主姻缘不顺,你以为只是巧合吗?” 言子绪差点惊掉下巴,“那他岂不是对公主有……” 他捂住了嘴,有些不敢说,“可他们是兄妹啊!” 他又恍然大悟,“难怪他那么器重你,原来是禽兽惜禽兽,找到同类了。” 谢濯臣:“?” 他被气笑了,“我最近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 “啧。”言子绪嘿嘿一笑,感慨道:“你这次回来确实脾气好了很多。” 谢濯臣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熟悉的不寒而栗,言子绪抿起嘴,表情投诚,似在保证自己再不乱说话了。 但谢濯臣的目光刚从他身上挪开,他便又出声问道:“既然熙嘉公主那么重要,那这么重要的任务你怎么敢交给我的?” 谢濯臣别开脸,神色自若道:“你近来颇有长进,我觉得你……” “能堪大任。” 言子绪蓦然直起腰,表情豁然开朗,神清气爽,甚至感觉有圣光照在自己头顶。 亏心得很,谢濯臣扫了一眼桌面,起身泰然自若道:“我去换壶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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