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烧给外祟的,也就是拦路的外鬼,这样一来,纸马运驮的路程也能更顺利一些。 另外,丁桂香手中还有一个小包袱,这是个素皮包袱,上头就写着【土地酒资五锭】。 只见毛笔字端正却不失风骨,和花皮包袱上的经文笔迹同出一辙。 赵来景:“真的,我真的听到了。” 多说两句,他自己又有些狐疑,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赵来景将目光看向正在燃烧的包袱,火得了助燃之物,很快便愈发的旺盛了,没一会儿,那二十五封的花皮包袱都燃了火,火光舔过,纸张化成了灰烬。 挑包袱的纸马也瞧不见了。 只见有飞灰打着旋,明明没有风却能朝天飞去。 赵来景拍耳朵,暗暗告诫自己。 错觉错觉! 他肯定是幻听了! 怎么可能真有纸马送包袱? 见烧得差不多了,丁桂香去桌上拿了杯酒,往圆圈里头洒了洒。 “这花皮包袱是你奶奶去乡下,好像叫什么芭蕉村的地方。她听说那儿的大仙很有几分手段,特意让人帮忙写了花包袱,上头写了经文,你爸爸在下头接着了,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丁桂香说完这话,沉默了下。 旁边,赵来景也沉默了。 两人俱是想起了前两年时候,赵祥鹏的尸体从河里被打捞起来,已经成了巨人观,面目全非。 他们还是依着那大金链子和手腕间的手表,这才将人认了出来。 饶是已经两年多快三年的事儿了,想起这事,母子两人还是黯然神伤。 害了他爸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大家都说他可能是自己跳下去,或者是自己不小心跌下水。 赵来景不想信,也不愿信。 爸爸妈妈勤快,前几年改革开放,爸爸会开卡车,脑子又灵活,和别人承包了车队,专门将当地便宜的东西贩到别的地方,又从别的地方将东西捎回来,他眼光好,赚的多,赔得少,很是赚下了一笔家当。 他们家又不缺钱,家庭也和睦,爸爸怎么会自己跳下去? 赵来景不相信自杀一词。 至于仇杀,赵祥鹏为人和善又大方,轻易不与人结仇,和丁桂香的感情也和睦,两夫妻都是做人清白坦荡的。 这仇杀,一般为钱,一般为情,这情是没可能了,钱的话……要当真为钱,也不会留了巨人观上的大金链子和欧米茄手表了。 就算认不得欧米茄手表的价值,明晃晃的大金链子总认得吧。 最后,久久没有线索,这案子就是以赵祥鹏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结案。 丁桂香数落,“不怪你奶奶疼着来云哥,你瞧他,前几天还来找我,话里话外想要操心车队的事,我说了几句话,把人给打发了……” “你倒是好,我喊你进车队,咱们再多盘两辆车,多赚一些,你还不要,就要和阿维几个玩耍。” “我听你说,你还要打龙舟,当船主,坐龙头?真是把你威风的哟!” “还有还有,你天天穿的这是啥裤子哟,都能给我当扫帚扫地喽!” “你呀你!真是让我不省心!”丁桂香又是嫌弃,又是恨铁不成钢。 赵来景撇撇嘴,“妈,你这就不明白了,有福要早点享,别苦哈哈的只会赚钱。” “赚再多的钱,咱们不舍得花,要真有什么事,回头便宜的是谁,还不是外人?” “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家吧。” 赵来景正了正身,清了清嗓子,打算和丁桂香好好地掰扯掰扯。 “咱们家的家当是谁攒下来的?还不是爸和你一起,你们抠抠搜搜,起早贪黑,没年没节……跟个老黄牛一样,这才发家攒下的。” “我现在都记得,最早以前,我爸买卡车缺了一点钱,找兄弟,找奶奶爷爷他们,你瞧他们谁借了?” “连根葱都没借!” “真是白瞎了我爸提上门的那兜水果和麦乳精!” 赵来景记仇,往事历历在目。 那麦乳精还值得好些钱呢,他自己都没舍得喝! “到最后,还是爸爸在外头吃了一分半的利息,咬了咬牙,又将房子抵押出去,这才买了辆小卡,一点点起家的。” 说完这里,赵来景喘了口气,拎过桌上那可乐瓶,怼着嘴就喝了两口。 冰凌凌的汽水冒着泡,咕噜噜地朝肚子里下去,赵来景哈了口气,只想喊一声痛快。 缓过那干渴,他摊了摊手,这才继续道。 “现在我爸没了,家里的钱啊房子啊,它们被分成了四份,我和你一半儿,爷爷奶奶再一半儿,他们那一份以后准备给谁?” “切,别说以后了,现在都给到来云那小子的手里了!” “他们心里想啥,我还不清楚?” “合着我爸我妈打拼了大半辈子,回头就是便宜别人家的儿子啊。” “我要是再不给自己找点快活日子,我都要憋屈死了。” 说起这事儿,丁桂香也是一肚子憋闷。 是,老太太再婚,赵祥鹏是被带去老爷子赵仲意家抚养,他是受了这份恩。 可是,后来赵祥程出事,家里能做的也做了,送钱送粮,有事也是头一个往前顶着。 再有恩情,他也还了。 哪里想到,一遭人死,家当爸妈分一份,媳妇孩子分一份,现在老太太老爷子那份,打量着是要给侄子赵来云,半点不会给自家的来景。 还搬了来住…… 不说赵来景,就是丁桂香,她也怄得厉害,只恨自己当初傻,钱和房子都写在了赵祥鹏的名字下头。 丁桂香的脸色也难看了下去。 再看桌上那桌好菜好酒,她憋气憋得厉害。 吃吃吃! 她自个人也是个犯贱的!这死鬼死得这么早,白白让她这几年攒的钱少了许多,盖的大房子也搬来了别人!她竟然还一早就起来忙活,煮了这么一桌的好菜?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在存款和房子上让了让,车队还把在自己手里。 就这,今年老太太还提了好几回,说是想让赵来云去车队里做活。 话里话外地说都是自家人,自家人不帮忙,谁还帮忙? 丁桂香硬是咬着牙,没有松口。 甭管赵来云那小子有多孝顺,又多会来事,见着丁桂香也是一口一个大伯母,一副懂礼又稳重的模样。 对比起来,她家的来景贪耍又爱玩,还爱赶时髦,经常穿着蝙蝠衫梳着大背头,戴着黑色蛤嫲镜,自行车在市里的小弄子里骑过。 行进间,清风吹来,蝙蝠衫的袖子忽闪忽闪,潇洒得像只大蝙蝠。 好看是真,潇洒是也是真,就是不稳重。 不过,赖赖头的儿子还是自家亲呢! 别管老太太说啥,丁桂香就是咬准了车队的事她自个儿能行,不能行的话,以后还有来景。 赵来景现在是贪耍,过两年也就好了。 再说了,赵祥鹏这样一横死,丁桂香也舍不得赵来景在外头跑车,多危险啊,开开心心也挺好。 …… 飞灰散尽,赵来景放了鞭炮,只听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他帮着丁桂香将红酒重新倒入瓶子中,收了蜡烛烛台。 这个时候,西边那处房子也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是赵来云那边也在供奉祖先和他爸。 赵来景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 …… 中午的时候,天畔的云层有点点金光透出,等到下午的时候,清风徐徐吹来,不留余力,孜孜不倦,直到将天上那厚厚的云层吹散了,这才罢休。 傍晚时候,一轮胭脂红的落日挂在天畔。 放学了,潘垚洗净了手,急冲冲地便往家里的厨房跑去,掀开锅盖一瞅,立刻喜笑颜开。 “有呢,妈妈给我热着暖菇包了,燕妮姐,你坐旁边等一等啊,我给你盛。” 潘垚说着话,将锅盖往旁边一搁,紧着就拿筷子和瓷碗,要去夹周爱红温在锅里的暖菇包。 潘燕妮个子比潘垚高,这会儿潘垚踩着小杌凳,她正好将脑袋瓜搁在潘垚的肩上,探头瞧灶锅里头。 “这就是你说的暖菇包啊,真有这么好吃?”潘燕妮怀疑。 “好吃的,特别香!”潘垚连连保证,还扭了扭肩膀,笑嘻嘻道。 “姐,好痒,你别把脑袋搁我肩膀上,你头发多,毛绒绒的,搁得我发痒呢。” 听到毛发多,潘燕妮的心里简直是美得要冒泡儿。 在将脑袋别开时,潘燕妮眼珠子咕噜一转,坏心眼地冲潘垚的耳蜗蜗里吹了口气。 潘垚捂着耳朵,扭头瞪去,“姐!” 潘燕妮拍手,“哈哈,土土你怕痒,我奶奶说了,怕痒的人怕对象!” 才取笑了下,潘燕妮瞅着潘垚,又有些瞧得发呆了。 她一向知道自己这小堂妹生得好,可每一回瞧,她都觉得这小丫头比上一回瞧,还要再好上几分! 只见小姑娘杏眼汪汪,鼻子小巧,这会儿捂着耳朵扭头朝自己瞪来,因为刚刚自己那一下的吹气,白皙的脸上浮上了一层红。 白中透粉,粉中衬白,别提多好看了! 以潘燕妮那贫瘠的写作文水平,她只想写这样一句。 小妹的脸红得像苹果,香香又脆脆,馋得我好想咬一口,肯定又香又甜!嘶溜—— 潘垚气恼:“姐,我在装暖菇包呢,你再这样,我就不分你吃了!” 苹果吃不到,这暖菇包总得吃吧。 潘燕妮停了捣乱。 很快,潘垚便将暖菇包夹了两个在每个人的碗里,灶膛里的木炭温着,暖菇包的皮有些摊开。 这样一夹,就透出了里头的馅。 干蘑菇,肉丁,笋干丁,豆腐干,虾米……各种香味飘来,潘燕妮一闻,只觉得唇齿生津。 这一下,她也瞪大了眼睛。 “哇,是很好吃的样子呢。” “是吧,我都不骗人的。” 潘垚将碗和筷子推了过去,欢快道,“这会儿烫烫的吃起来更鲜美,皮也很好吃呢!” “我妈说了,这是鼠曲草做的,闻起来是不是和咱们这儿的清明粿不一样?” 周爱红一道玩的黄娟梅是T县的,那边的习俗是春社时候,大家会做这暖菇包祭祀土地,祈求五谷丰登,也会分给亲朋好友,让亲近的人尝一尝自己的手艺。 和芭蕉村的清明粿用艾草不一样,暖菇包用的就是鼠曲草。 咬上一口,油润软滑,一股鼠曲草的草香在口腔中弥漫开,紧接而来就是那馅料的鲜香。 当真是鼠曲小草包山珍。 暖菇包约莫巴掌大,两个小姑娘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你一个小碗,我一个小碗,吃得又香又憨。 “真好吃!”潘燕妮打了个嗝儿,摸了摸肚子,遗憾自己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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