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睛,本该是闭紧的双眼,这会儿是半阖状态,仔细瞧,还能瞧到那动来动去的眼珠。 于大仙皱眉,“这两日有没有冲撞什么了?” “没呀,这孩子也没说过。” “前两日在山里,聪聪哥瞧到好多蛇了。” 潘垚和老太太的声音同时响起。 “很多蛇?”于大仙人拿眼睛去瞧潘垚。 “我和聪聪哥乞了米,行了祈禳之法。” 听了祈禳之法,于大仙反应过来。 哦,是瞧到蛇行敦伦之礼啊。 此事不吉,人见了大凶,近日家中必定有祸。 …… 潘垚仔细瞧了陈聪聪,确定他只是在做噩梦,并没有丢魂,也没有沾了脏东西。 只是,这噩梦确实是古怪了一些,潘垚嗅了嗅,鼻尖隐隐有前两日行祈禳之法的烟火之炁。 瞧着陈聪聪满脑门的汗,潘垚到底有些不放心。 她眼睛半阖,使了望气术。 只一瞬间,陈聪聪在潘垚眼里便氤氲着气场,如雾似岚。 在他的身体上方有一个影团,那是梦境。 一丝神识注入,潘垚只瞧到一片的黑。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像乌云遮天的夜晚,不见星光也不见月光,夜色浓郁得让人害怕。 突然,前头有了一声呜咽的哭声飘来。 哭声很浅,那人又急又谨慎,只一下便捂住了嘴。 那一丝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开了,浅得让人怀疑,刚刚那道声音,会不会仅是风声而已。 潘垚脚步一顿,下一刻,她如风似雾,缥缈无形,顺着那一道浅浅的哭声,落在了陈聪聪身边。 也是这个噩梦的梦主。 “聪聪哥。” 陈聪聪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头,他紧紧捂着嘴巴,眼里还积蓄着大大的泪水,听到这一声细细又浅浅的聪聪哥,他愣了愣,小心地转着脑袋,左右瞧了瞧。 潘—潘垚? 瞧到身边那道浅浅的人影,陈聪聪搁了手,又惊又喜,却也只敢做了个口型唤潘垚。 是我。 潘垚点头。 陈聪聪做的梦颇为奇特,潘垚左右瞧了瞧,发现陈聪聪藏身的大石头和前两日时候,她和陈聪聪行祈禳之法,一道煮粥时的大石头一模一样。 甚至,这会儿他头上还戴着一顶破斗笠。 注意到潘垚的视线,陈聪聪捂住自己的斗笠,有些不好意思。 这东西,他做梦时就戴着了。 潘垚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 潘垚环看了下四周。 原先以为只是噩梦,如今,在梦中见陈聪聪头戴斗笠,藏身石头之后,甚至,他的周身还有白米煮粥的烟气将他的人气遮掩,想来,这梦不简单。 石头这一处和潘垚甫一入梦境时的地方不一样,只见石头下方的山地燃了火把,映衬得这儿也有了光亮。 山地平坦,影影绰绰有许多人影。 不,不能说是人影,只见这些身影有着人的头,牲畜的四肢,像驴像马又像骡子…… 他们惨白着一张脸,神情麻木,中间走着五六个四米高的细长人形,它们或是骷髅模样,或是耷拉着一块像大衣裳一样的人皮。 个个咧嘴扬鞭,吆喝着长着人头的畜生。 只见青眼里冒着喜悦的精光,像地主在瞧努力给自己赚钱做活的牲畜和奴隶。 不论是人形,抑或是骷髅,和细长的四肢相比,它们都有着大大的肚皮。 瞧着这诡异的一幕,潘垚惊诧地感叹。 聪聪哥的语文一定不错,这梦境的场景真是荒诞又诡谲。 想象力充沛啊! …… 人头牲畜背上都驮着货物,步履蹒跚,神情麻木中透着疲惫。 这时,有一个脚下一个打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起来起来,干活了!”像套着人皮的瘦高个扬了扬皮鞭,皮鞭的利刃抽过半空,有肃肃之声,“不许偷懒!” “痛,痛啊。”地上的人脸痛苦,四个蹄子微微抽动,无力又疲惫,几番尝试,还是起不来身。 “咦。”潘垚诧异。 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只见它长着一张女性的脸,仔细看,那张脸还有些眼熟。 要是再爽朗一些,丰盈一些,不那么憔悴一些,那不是聪聪哥他妈妈高娟梅么。 同一个村子的,高娟梅和周爱红颇为投契,平时也爱一道做活,择菜洗衣都爱凑一处。 潘垚还得喊一声梅子婶婶。 潘垚看了陈聪聪一眼,果然是梅子婶婶,陈聪聪也认出了她,这会儿眼睛瞪圆,里头又蓄起泪泡,捂着嘴巴,无声地喊着妈妈。 “救救妈妈,”陈聪聪拿眼睛恳求,颤抖着手指向一处,爸爸,那儿还有爸爸。 潘垚顺着陈聪聪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乱糟糟板寸头的男子,胡子邋遢,人的脑袋,是棕色瘦马的身形。 皮毛黯淡又脏污,马身瘦得能瞧见马肋骨,瘦骨嶙峋,马肚子的皮都耷拉的下垂了。 仔细看五官,确实是陈聪聪的爸爸。 去年春分时候,陈聪聪的爸妈便去了外地赚钱,八月十五没回来,过年也没回来,只捎了信回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是陈聪聪想爸妈了? 一只手探了过来,抓住潘垚的衣角。 潘垚低头看去,是陈聪聪的手。 他含着泪,手都抖了,动作轻轻,不敢惊动下头的妖魔鬼怪,眼里都是恳求。 潘垚为难,这是个梦呀。 是陈聪聪的梦,救了也无用。 大石头边有一个破砖头垒的灶,灶里燃着的木材,火舌舔邸着黑色的陶罐,只听里头有咕噜噜的冒泡声。 大米变软,绽开米花,汤汁逐渐开始粘稠。 米香阵阵,烟气氤氲着大石头这处。 就在这时,烟气陡然转盛,转而散去,潘垚看去,这是粥好了,火熄灭了? 再从石头处往下方看,那儿氤氲一片朦胧的雾,不论是四米高的怪人怪骷髅,还是那数十上百的人头牲畜,这会儿像被定格的照片。 风一吹,飘飘渺渺,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潘垚!”陈聪聪急急回头,破斗笠下眼睛很亮。 这一处天旋地转,地面崩塌,山石滚落,所有的一切像是裂开了一样,空间也一样,空气都裂开。 梦境塌了。 …… 潘垚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床榻上的陈聪聪也猛地坐了起来,嘴里大声地喊了一声,“潘垚!” “醒了醒了!”老太太和老大爷大喜。 瞧着陈聪聪满头的汗,还有那一脸的苍白惊惶,高玉姣心疼得不行。 “没事了,是做噩梦了,瞧你一身汗的,抱着被子别动啊,奶奶去打点热水给你擦擦,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时值春日,正是容易感冒的日子,可马虎不得。 “是梦吗?”陈聪聪有些发怔,喃喃了一声,继而重重叹了口气,“太好了,是梦。” 可莫名地,他的心口还是沉甸甸的。 潘垚心里也颇为沉重,她觑了陈聪聪一眼,还瞧了一眼欢喜忙碌的老太太高玉姣和陈成华,想着该怎么说呢。 “怎么了土土,有什么不妥?” 于大仙人老,眼睛不花,一下就瞧出了潘垚的沉默。 潘垚:“他家是有凶,那斗笠够破,祈禳之法也确实破了凶。” “可以说,聪聪哥今日这噩梦,便是祈禳之法给出的警示,是一线生机。” 玉镜府君在手札里写的,世间事皆有迹可循,有时瞧着大凶之兆,并不是因为瞧了恶事而有凶兆,而是本就命中有一劫,有此凶事,因着气场相合,便能瞧到不吉的一面。 就好比喜鹊叫,喜事到,乌鸦叫,凶兆来。 可也可以是,喜事来,是以喜鹊叫。 凶兆来,是以乌鸦成片地压来。 陈家本就有祸,是以陈聪聪遇着数蛇敦伦,而祈禳之法破了凶,便让陈聪聪发了噩梦,有所警醒。 陈聪聪猛地抬头,脸色唰的一下又白了。 “是我爸爸妈妈出事了!” ……
第139章 今日是个好天气, 明媚的日光从大门倾泻而进,徐徐铺开。 光很亮,有春日的味道, 还带着几分春寒。 想起梦中的场景,陈聪聪如坠冰窟。 “啥?”高玉姣拧着毛巾过来,听到这话还有些不明白, “梅子和大荣, 他们怎么了?” “是啊,”老大爷陈成华也不放心, 心揪了揪, 有些花白的眉都皱到一处, 下头是不像年轻人那样清亮的眼睛。 几分浑浊,眼珠子带了点灰白。 他看向潘垚,有一些忐忑。 “小大仙, 咱们不是在说聪聪的事么,怎么扯到梅子和大荣了?” 潘垚看了陈聪聪一眼。 都一个村子的,村子里的事潘垚也都知道, 过年时候,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陈聪聪的爸爸陈大荣和妈妈高娟梅都没有回来。 只捎了信, 电话都没一个。 别瞧芭蕉村偏僻,大队那儿也是有电话的。 一般打个电话回来,让里头上班的乡亲喊一声, 约好下次再打的时间, 家里人等在那儿就成。 只是这时候打电话很贵,赚钱辛苦又难赚,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大家都舍不得乱花。 一分钱掰成两半来用,那不是夸张的说法。 毕竟,汗水砸在地上,那还能成八瓣呢! 大家都很珍惜,就是打了电话,说话也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几下,一股脑地将话都倒出来。 不给自己,也不给电话线另一头的人喘气的机会,最好是赶在五十九秒处挂断,不多不少刚刚好,还不浪费。 “聪聪哥做的梦,它不单纯是噩梦,我在里头嗅到了祈禳之法的烟气。” 潘垚将陈聪聪的梦说了说。 陈成华和高玉姣两人听了后,一下就慌了。 “人变成畜生,要不停地做活,还有像鬼一样的大个子抽鞭子?这这——”高玉姣一拍大腿,心痛不已,声音带出两分哭腔。 “天爷啊,大荣和梅子,他们不会是被当猪仔卖了吧!” 之前没往那方面想,如今一想,简直处处都不对劲。 “肯定是出事了。”老太太抖着手,颠颠着小脚在屋里来回转圈,自己喃喃叨叨个不停。 “大荣老实,梅子对我们也孝顺,以前在家里时候,见我年纪大,手脚不够利索,梅子二话不说,都帮着家里做活——聪聪也在家,这老的老,小的小,他们怎么就舍得过年不回来瞧瞧呢?” 高玉姣恍神地喃喃。 她懊恼自己没早些时候想到这一茬,只以为儿媳儿子为了省钱,为了几张大团结,走远了,见了外头的世界,老爹老娘老骨头丢在家里,过年也舍不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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