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放开我!” “你们知道我谁吗?老子上头有人!” “放开我……我警告你们,都给我客气点!” “……” “别管这狗吠,将人带到车上去严加看管。”一身警服的大队长孙广民拿过尤传勇的大哥大,皱着眉看了一会儿。 随后,他将大哥大递给身边年轻一些的警员,声音肃冷。 “去查一查,他上头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不落地查!” “别怕得罪人,有什么事我兜着!” 孙广民环顾过周围,饶是他是个老公安了,见到矿场里还这么多人被禁锢自由,沦为挖煤赚钱的工具,都忍不住骂咧了几句。 “是!” ……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是不是?” “公安来救我们了,来救我们了,呜呜——” 矿场这处响起了喜极而泣的声音。 见公安来了,潘垚这才准备回去,走前不忘交代高娟梅,道。 “婶婶,该咱们的工资,咱们就得拿,别不好意思开口,总不能真给他们做白工,对吧。” “对对。”高娟梅脸色还有些白,眼里却盈着笑意了。 也因为这笑意,那抹疲惫和憔悴被清扫,虽然还瘦削着,却已经有几分在芭蕉村时的梅子婶婶模样。 潘垚挥别,“我走啦。” 脚步往前一踏,步入虚空,周围的景致在往后退。 …… 日升月落,犹如跳丸。 转眼时间,日子从早春走到了暮春初夏。 芭蕉村这几日雨水不停歇,细细密密,泥土都湿泞得厉害。 这时候的路不比以后,没有沥青路,也很少水泥路,乡下镇上,好一些的路是青石板路,路是老老一辈传下来的,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月,石头面都被踩得润泽光滑,角落里有苔藓丛生。 放眼看去便是历史的韵致。 还有一些是石子路,要不便是土路,雨一下大,路面打滑,泥土融化进雨水里,坑大得能养鱼。 一脚踩下去,鞋子都拔不出来。 傍晚时分,下了学,潘垚回到家便去洗了头发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 潘家是以前传下来的宅子,堂屋亮堂高挑,青砖木头瓦片,房间也不少。 潘垚就曾和潘三金戏说过,咱老潘家祖上也算阔过,惹得潘三金哈哈大笑。 潘三金和周爱红都是会过日子的,专门收拾了间屋子做洗澡房,前些日子,潘垚拉着他们去市里的百货大楼买了洗衣机,东芝牌的,有两个桶,左边洗衣服,右边甩干。 虽然没有以后单筒的方便,不过,它已经很便捷了,简直是解放了周爱红的双手。 “今天你大荣叔和梅子婶婶回来了。” 下了雨,天气有些湿冷,周爱红又去陈家说了好一会儿话,回来得迟了,也不多煮饭,准备将馒头炊一炊,再煮一碗榨菜肉丝汤来作配。 “将就着吃一吃,明儿妈再做好吃的给你尝尝。” “这就很好吃呀。”潘垚坐在饭桌旁的长板凳上,脚丫子一晃一晃,闻着馒头的香气,微微眯眼。 她可不是说好听的,真的好吃,大馒头松软,还没有咬下,便能嗅到粮食的香气。 五谷杂粮,最能抚慰人心。 咬下一口,馒头虽然没什么味道,却能越吃越香,到后头有一股沁甜。 和榨菜肉丝汤一搭配,就更美味了! 斜桥牌的榨菜,半包就能煮一碗汤,肉汤咸香,再放几朵新鲜的菌菇,肉丝嫩滑,汤汁鲜美,她能一气儿地喝一碗! “婶婶叔叔没事吧。”潘垚咬下一口大馒头,特别关心那工资,“钱拿回来了没?” “拿回来了,拿回来了。”周爱红满眼是笑意,虚虚点了点潘垚脑袋,“你个小财迷。” “不是财迷。”潘垚护短,“咱村子里的,吃啥都不能吃亏,给人做白工,这事儿没门!” “是是。”周爱红好笑。 那煤矿主做挖煤这门生意,买卖人口,视人命如草芥,已经不是头一次了。 说来,他的矿上以前也出过意外。 之所以会走上买卖人口,那也是因为出了事,被家属闹上门,他要赔一笔钱,觉得不划算,这才盘算起了人口买卖。 等干上几年,拿一笔小钱将人打发了,也算安抚人心。 要是出了事,人往地下一埋,谁知道是他这儿出事的? “被判了枪毙,吃枪子儿呢。”周爱红小声,“那高小飞也没好过,听说被判了二十年,今儿早上,高家那边还来了人来说情,哭着喊着跪着,叫你梅子婶婶他们留情。” 潘垚瞪大了眼睛看去,不放心了,“没留情吧。” “没!人老太太拎着扁担,三下五除二,就这样挥挥几下,把人都给赶跑了。” “威风!”潘垚咬着大馒头,伸出大拇指夸赞,“老太太威风!” 可不是威风么。 周爱红想起那情景,还由衷地佩服老太太。 明明是小脚老太,拎着根扁担,横眉冷竖,脚步颠颠,口中喊着呔,吃她老太一棍,生生耍出了大圣的气势! 贼威风了! ……
第142章 被周爱红说将一根扁担舞得贼威风的高玉姣, 赶了那糟心的亲戚,不用客气,不用做面子, 该骂骂,该撒泼撒泼,该咒咒, 顿时神清气爽, 精神抖擞。 因儿子和儿媳妇被自家亲戚坑害的郁气都散了一大半。 她喟叹一声,心满意足, 怎一个舒坦了得! 果然, 这世界上, 只要自己肯发疯,不痛快的就得是旁人! 到了第二日,高玉姣找了村子里杀猪的力柱大叔, 操刀将家里养到两百斤的大猪给宰了。 杀猪褪毛,剜猪心猪肺,清洗猪下水…… 猪血也不能浪费, 大大的搪瓷盆装一盆,回头再搁一些盐巴和醋,冷水里一煮, 就能成血旺。 因为杀猪,陈家小院忙活得热闹。 老太太捻了捻大肥猪,满意地点头。 她使唤儿子过来, 将肉往箩筐里装好, 殷殷交代,“这猪大头,还有这两蹄髈, 再割一排的猪扇排……都给小大仙家送去,晓得不!” “人可是救了你和梅子,没点表示怎么成?” 陈大荣挠了挠脑袋,“我和梅子给了她红包,她不收,说乡里乡亲的,梅子还和爱红要好,还说自己得喊一声婶婶,没有收红包的道理。” 推来推去不好看,见潘垚坚持,陈大荣和高娟梅也就作罢。 他们瞧出来了,潘垚是真心的,不是客气。 憨! 难怪被人拐着卖了!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剜了自家儿子一眼,没好气道。 “她喊你们一声叔叔婶婶,不收是她厚道,人好,咱还能啥都不表示了?这像什么样了!” “就半头多的猪,不值当什么,古话都说了,礼轻情谊重嘛,只管送过去,要是还不收,你就说,就说——说是你们这做叔叔婶婶的,疼爱侄女儿的!” “……放心,给你们也留着一些了。” “啧啧,瞧你们这瘦的哟。”高玉姣看着陈大荣,又回头看在井边洗猪下水的媳妇,第一遍用草木灰,第二趟用淀粉和油,一遍遍搓,直到没有了脏污。 她老眼里闪过心疼,鼻子一酸涩,险些又要掉下泪来。 高玉姣吸吸鼻子,不想让自己这样不争气。 哭啥,哭了掉福气! 人小大仙说啥来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经了这么一遭大难,一定否极泰来,只盼以后的日子啊,太太平平的。 “剩下的肉我拿去烧一烧,好好地给你们做一份线面,再搁两个大鸭蛋,压压浪。” 鸭蛋在A市可是好东西,谐音压浪,出远门或是久归的人都得来一碗猪脚线面,上头再搁两个剥得光光滑滑,不带一点磕巴的大鸭蛋。 压浪压浪,从此人生无浪。 顺顺遂遂,平平安安。 “哎!”陈大荣一个矮身,扁担搁肩,一个起身,前后两个箩筐晃悠。 他手一抓箩筐的尼龙绳,找了找重心,扁担立马便稳住了。 虽然陈大荣担得稳当,高玉姣瞧了几眼,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一个摆手,小脚颠颠跟上。 “算了算了,你嘴笨,我还是跟着你一道去瞧瞧。” “娘,你就是太操心。”陈大荣一边走,一边笑道。 “有娘操心还不好?这是福!” 陈大荣沉默了,随即裂开嘴,笑得露出一口牙,“对,有娘操心是福气,以后啊,劳烦娘要一直操心,操心到儿也成大爷,牙齿稀疏了。” “美得你!”老太太顿了顿脚步,侧头看去,“不去外头闯了?” “不去了,”陈大荣脚步不停,“就是去,那也就在咱们市里,经了这么一遭啊,我算是明白了一个理儿。” 陈大荣的声音低沉了一些,“人离乡贱吶。” 在外头时候,春日了,他抬头瞧着燕子往南飞,而自己和媳妇还被困在那一地,再低下头,瞧着自己那一身的煤渣,指甲缝里洗都洗不干净,心里别提多心酸了。 人离乡贱,真正出门的人才懂这份苦。 …… 天空难得的放晴,今儿周六,只上半天的课,日头虽然出来了,地上的泥土仍然湿泞,更甚至因为这明媚的日头一晒,水炁蒸腾,处处黏黏糊糊的。 潘垚拿着铁锹,脚一蹬,铁锹和地面摩擦,有一声刺耳的“刺啦”声。 煤渣被铲起,堆进外头坑坑洼洼的地面。 “想吃小笼包了。”潘垚嘟囔。 这会儿啊,她就跟蒸笼里的小笼包一样,水炁蒸一蒸,热乎乎又胖乎乎。 “什么?”周爱红只听到些许声音,侧过头瞧潘垚。 “我想吃小笼包了。”潘垚哼哼重复。 周爱红好笑,还真是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做着活都能想着好吃的。 “好好好,忙完了妈妈就给你做。” “要什么馅儿的?唔,我想想……家里还有些红烧的五花肉,回头妈妈把它们切丁了,做成笋包成不成?对了,还有些炼油的油渣,做包子也好吃。” 听到这话,潘垚又高兴起来了。 果然,画饼就是能充饥,这会儿,她手中可有劲儿了。 “成!” “就笋肉馅的。” “红烧肉和油渣的都要!” “贪心!”周爱红又是一笑,虚虚刮了刮潘垚的鼻子。 “嘿嘿。”潘垚皱了皱鼻子,笑得可爱。 周爱红手中也拿着一把铁锹,她将铁锹插进地里,回头瞧院子,院子有水坑的地方,她都和潘垚都一道用煤渣和碎石头填了。 这会儿倒是工整又干爽。 只是A市夏日多雨,回回夯土,倒也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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