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毛桂珍年轻时候守寡,以前还住了好一段时间的庵堂,破四旧时候,庵堂没了,这才回了家。去年时候,堂亲的侄女毛水萍无处能归,带着闺女毛小莹来了解放路,投奔了孤寡的老太毛桂珍。 这毛水萍的丈夫倒是还健在,就是离婚了。 这时候离婚可是大新闻,大家伙都竖着耳朵听了,待知道离婚的缘由,叹息了一声,说当爸的心狠,爷奶狠心,也不再继续讲什么。 毛水萍离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为了闺女毛小萤。 毛小萤生来眼睛瞧不到,是个残疾,这个年头,丫头片子就像田野间的稗草,不值钱,不被看重,更何况是这样眼睛有问题的。 孩子一生下来,瞧着那灰蒙蒙的眼睛,孩子爸爸暗道晦气,手在孩子面前挥了挥,都快杵到眼睛了,孩子也没个反应。 当下,那盼男娃娃那颗火热热的心,泛凉的同时,还冻成了冰垛子。 “这是个睁眼瞎的,不能要。” 毛小萤爸爸想丢了毛小萤,也狠心做了。 毛水萍舍不得,谁身上掉下的肉谁心疼,她拖着还没好利索的身子,将孩子又捡了回去。 因着捡回了病孩子,男人公婆见天的吵,这也不对,那也不妥,样样瞧不顺眼,找着茬子骂人,家里天天都是锅碗瓢盆摔打的声音,冷言讥语再来几句。 钝刀子割肉,死不了人,但生疼。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毛水英就带着孩子走了,进城投奔了孤寡的姑姑,给人做保姆,拎着个铁桶,夏天卖绿豆沙,冬天卖丸子……哪个方便做哪个。 一番折腾,攒出了家当摆茶水摊,现在做早市卖早点,日子算是过起来了。 “都不容易。”魏舒华叹了口气,末了,她又道。 “拆迁的事,毛大姐你也多上些心,咱也不能一口咬着就不拆,我和你说啊,咱们解放路的拆迁公司,那和上次和平路那边的,那就两个公司!” 老板不一样,自然赔偿的情况也不一样! 魏舒华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凑近毛老太,小声道。 “我大姑姐家那小子,老姐姐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毛老太斜睨了眼,“我听人说了,好像有些浑。” “嗐,什么浑不浑的,那都瞎传的!”魏舒华连忙摆手否认,“我那外甥啊,他就是讲义气,喜欢交朋友,谁都能说上几句。” “这不,他看重朋友,道上认识的人多一些,按以前的话来说,那就是走江湖的,所以啊,这消息也比别人来得灵通。” 毛老太撇了撇嘴。 什么走江湖!一听就不正经! 前两年严打,小年轻要是胡来,那是会被抓起来吃枪子儿的。 心里这样想着,毛老太却没有说出口,她不是没眼力见的,说这话讨人嫌作甚,更何况,这魏老妹儿说这些神神叨叨,这是有内幕消息。 她恩恩几声,一手挽篮子,另一只手往身后背,耳朵竖起,听得可认真了。 果然,毛老太就听了些消息。 据魏舒华这外甥说了,这次承包解放路工程的这个地产公司,水有些深,老板是个胆子大且心狠的,手上专门养着一些做事的人。 做什么事,自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了! 毛老太一惊,“这——打手?” “可不是打手么!”魏舒华压低了声音,“他们之前在C市,那儿也拆迁,我那外甥说了,有一段时间,C市不是很太平,时不时的,夜里就得闹场火灾,可吓人了。” 刚开始时候,大家也不想签,觉得条件还能再谈谈,等夜里着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火后,签字工作就顺当了很多。 毛老太眼睛都瞪大了,为这话里的意思心惊。 “不——不能吧。” 怎么不能了? 魏舒华正想反驳,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更何况是这大财,丧了良心的,那啥做不出来? 话都到嘴边了,她想到啥,轻咳两声,也不说得那么直白了。 “嗐,谁知道真假,黑灯瞎火的,火一烧,啥都瞧不到了,鬼知道是谁做的,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反正,我是打算条件差不多了,还是将字签了。” “早一日签,咱也早一天住楼房不是?”魏舒华嘟囔。 她呀,是真的想在屋里装马桶的,按钮一按,家里干干净净,多清爽呀。 早一点尘埃落定,也就早一天享福。 魏舒华瞧了眼毛老太,被自己这么一说,老大姐眉头皱着,手不背着了,捏着菜篮子的手不安地攥紧。 她年纪老了,人瘦削得厉害,手背长了褐色的斑,干枯得像披着一层皮。 魏舒华心里软了软。 时光不饶人啊,再过几年,自己也这样老了。 她心中惆怅,不放心地又道。 “毛大姐,我说的这话,你别在外头说,又没个证据的,回头人家说我空口白牙地乱讲,我可讨不了好。” 要不是瞧着这毛家老的少的,一家又都是女人,还带着个瞧不到东西的小姑娘,魏舒华都不打算说这话。 “老妹儿,你放心,我也不是个话多的。”毛老太摆摆手,“你也好心,我知道。”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小巷子处,魏舒华家先到,两人说了两句话,魏舒华便先回了家。 巷子铺了石头,倒是整洁,黑色的布鞋踩在石头上,大半天过去了,鞋面都还是干净的。 毛老太抬起头朝巷子看去。 这一片多数是木头建筑,黑褐色的木头做墙体,楼顶是瓦片。 临街的堂屋门大,有为了多赚一份钱,将墙面再扩大,做了个木板门的,堂屋当店面租出去了,每个月也能赚个买菜钱。 “这要是着火了——” 老太嘟囔了两句,没敢把话讲完,摇了摇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
第146章 早晨撕万年历的时候, 潘垚动作顿了顿,视线落在日历的小字上。 “怎么了?”潘三金从外头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海碗, 里头是一碗的荔枝,剪了枝叶,一粒粒搁在海碗中, 红彤彤冒着刺。 还未尝, 好似就有一道酸甜的滋味浮上,唇齿生津。 “好快呀, 今儿都旧历七月十三了。”撕下来的挂历纸也不能浪费, 折了折, 潘垚将它搁在灶头放碎木的竹篮子里。 挂历纸轻薄,用来引火正好。 七月十三—— 潘垚又看了眼挂历。 那么,过两日便是旧历的七月十五, 鬼门大开时候,也就是俗称七月半的鬼节了。 “快十五了?”潘三金也瞧了一眼,端着海碗, 脖子还不自觉地缩了缩。 这时候大白天,夏日雨少晴天多,外头明晃晃的, 还有一片的蝉儿在叫,直把树梢头的荔枝叫红,潘三金却觉得好似有一股凉风吹来, 阴嗖嗖的。 现在他知道了, 七月半,那是真有鬼。 “明儿爸爸就去镇上,买点香烛纸钱, 请祖宗吃一顿好的,再杀只鸡。” 潘垚为鸡寮里不知是哪只要遭殃的公鸡鞠了把鳄鱼眼泪。 “鸡腿我要吃红烧的,香!” “……知道了。” …… 六里镇上,阿国、阿添、还有小超几个,当年出事时候,恰好是七月半前后,六鬼寻来,镇上的人都知道了当年溺水的真相,还见了阿添几人的魂。 不知道有魂灵时候,年节的供奉都没少,这确定了人死后当真有魂灵,生者只会更加的惦念和慎重。 潘垚去了趟镇上,为阿国阿添家里的供奉做了一回顾问。 是夜,天上一轮圆月。 圆月投下沁凉的月光,放眼看去,有种幽冷的明亮。 今夜有风,风吹过树梢头,有沙沙地声音,虫儿鸣叫的声音好似都弱了几分。 潘垚能听到,除了风声,树叶声,虫鸣声,虚空处还有另一种声音,侧耳听去,咔嚓咔嚓又哗哗作响,像是什么拖拽在地上。 一步一步,又一步—— 缓缓前进。 “这是恶鬼,声音是铁链,恶鬼罪孽缠身,上了阳间脚上也带着脚镣,有阴间的束缚,行事也能多一份谨慎。” 玉镜府君的声音有些轻,风一吹,声音好似都散开了。 他侧头看去,正想问潘垚怕不怕,就见潘垚一脸兴色。 “恶鬼?” “走走,咱们去瞧瞧。” 阴历十五是地宫圣节,这一日,鬼门大开,对于阴间的众鬼来说,这一日是狂欢的盛宴日。 重返阳间,享人间香火供奉。 潘垚拉了拉玉镜府君的袖袍,想去瞧瞧恶鬼,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寻常的鬼不一样。 青面獠牙? 身长数丈? 行走间会不会阴风阵阵? 潘垚可好奇了。 玉镜府君笑了笑,抬脚跟上。 空气里有香烛的香气,在十字路口这样的地方,一阵风吹来,灰烬旋转飞天,潘垚瞧去,能看到别人瞧不到的。 只见数个幽魂挤在十字路口,飞天的不是灰烬,是漾着金光银光的金银元宝,还有一些食物精炁。 这是人们在十字路口布施孤魂野鬼,毕竟,人吃饱了就不闹,鬼也一样。 积阴德,保平安。 七月十五这日阴气重,街上的行人少,一些心里讲究这些的,早早就关了门回家,也有没那么信的,想着一家老小,再想着店面租金,皱了皱眉,还是同以往一样,开着店铺到天黑。 “嘿!”一道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声音才落下,一件外套也跟着声音飞了过来,正好落在鲁鸿平的脑袋上。 “干什么,臭死了!” 鲁鸿平气急败坏,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外套,鼻子嗅了嗅,嫌弃得不行。 一股子的汗酸味儿,埋汰! 鲁鸿平将外套丢了回去,“这么脏,自己拿着!” “哟!你还有脸说别人埋汰呀。”从后头大步上前的是鲁红平的同学张巧峰。 两人不但是同学,还是同一条街上住的,打小一块玩,一块去煤渣堆里捡煤核,一块上下学,比亲兄弟还要亲。 “我可都听说了,你小子才埋汰人,都这么大的人了,天天夜里在家屙屎,也不去公厕,啧啧,还要我姆姆给你倒痰盂!” 张巧峰箍住鲁鸿平的脖子,笑笑闹闹,月光下咧嘴,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羞不羞呀。” A市这地方,亲近的人家喊伯母,那不喊伯母,得叠声喊一声姆姆。 十四五岁的大男孩,手长脚长,因为抽条,个子瘦削颀长,不用怎么捯饬,那都是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和帅气。 一声姆姆,尾音微微上扬,爽朗中带两分小孩的娇憨,大婶子听了,那能乐呵得塞个苹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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