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呀, 追我呀。”张巧峰又逗跟在后头的鲁鸿平, 回过头时, 还不忘哈哈笑两声。 潘垚:…… 她看了看张巧峰手上敲着的饭盒,又往回瞧了瞧, 小巷交错, 远处有好几个路口,多数是十字路口。 猛人, 这真的是猛人。 十字路口敲碗,这是招饿死鬼啊! 今天中元节,鬼门大开, 百鬼出行,饿死鬼也格外的多,这样一敲,招来的饿死鬼能不多嘛。 潘垚敬佩,这哥哥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汉子啊,真的勇士! 她探头又看了看,瞅着这长长的队伍,估摸着,这附近的饿死鬼应该是听着声音,都跟了来了。 …… 毛家这处的位置不是太好,再往里走一段路就是公共厕所。 厕所处,鸭梨形的灯泡漾着昏黄的光,两个半大小子追闹了一段路,身上冒了汗,夏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 怎么好像有些冷? 鲁鸿平脚步慢了下来,摸了摸脖子间的汗,微微喘着气往前头看去。这一看,他的神情怔了怔。 许是也有些累,张巧峰的脚步也慢了下来,路边的灯光投下,将他的身影拉长。 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在长个子,长手长脚,身量瘦长,一个是披散头发的小姑娘,明明没有半分的相似,莫名地,瞧着张巧峰的背影,鲁鸿平又想起了宝妹。 那时候,他才八岁,宝妹走在前头,也是差不多这个位置,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宝妹身边莫名多了个影子,和宝妹一样披散着头发,身影却飘忽,只一错眼,那影子就瞧不见了。 像鬼,也像是他眼花了。 从这以后,他就落下了个怕鬼的毛病,夜里不敢来公厕这边。 “滋拉拉,滋拉拉——”突然,灯泡闪了闪,还有细微的电流声音。 “怎么了?灯要坏了?”张巧峰抬起头看了一眼灯,又朝鲁鸿平看去,道。 “一会儿咱们去达叔家,和他说一声,把灯泡换一个吧,好歹也赚这么多了,不能总这样抠,跟个貔貅一样,只进不出的。” 张巧峰口中的达叔便是承包解放路公厕的人,念着都是街坊,再加上这几年赚得钱也不老少,他平时没有都在公厕这边。 白天收费值班,晚上在家里睡觉。 过了九点,这厕所没人看着,算是免费。 茅子胡同的路是石板路,有好多年历史了,石头面不平,晚上天黑,要是没有灯,一不留神,说不定就摔了。 张巧峰爱闹,却也是个爱操心的小子,顺道的事,就想拐过去说一声。 “怎么了?”回头对上鲁鸿平的目光,张巧峰有些莫名,“你、你这样看我作甚?” 鲁鸿平的眼睛瞪得有些大,细看,里头还有些惊恐,古古怪怪。 有些情绪会传染,张巧峰停了敲碗的动作,挠了挠头,被鲁鸿平这目光瞧得有些不得劲儿,心里毛毛的。 一阵风吹来,挂在路边的灯摇了摇。 昏黄的灯又闪了闪,投在地上的灯光摇曳,连带着,鲁鸿平和张巧峰的影子也都晃了晃,变长又变短。 就像影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张牙又舞爪。 “今晚好像有点凉,衣服给我,我套上。”张巧峰打了个激灵,摸了摸脖子,手朝鲁鸿平伸去,想把外套拿回去。 鲁鸿平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嘛!”张巧峰瞪眼,“你一副见鬼的表情是干嘛?吓唬我呢!” 铁定是装见鬼吓唬他!这小把戏,竟然还敢在他面前耍,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张巧峰眦了眦牙,做了个自己超凶的表情。 没、没—— 鲁鸿平几乎是抖着两条腿了,他想跑,却又不敢有大动作,只颤着脖子摇了摇头,头上有豆大的冷汗滴下。 不、不是吓唬—— 真、真的有鬼! 鲁鸿平眼里,张巧峰身后出现了影子,就像他八岁那时,瞧到宝妹身边多了个人一样。 只见这人瘦瘦的,头发花白。 真的瘦得好生厉害,和他们这些个子在抽条的瘦不一样,那瘦是皮包骨的瘦,骨挝脸,就像骷髅架上披一张人皮。 乱糟糟头发下,脸色是青色的。 这会儿,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巧峰手中的饭盒,一瞬不动。 渴望的,贪婪的…… 不不,好像不止一个鬼,还有一些,它们没那么清晰,像影子,又像凝聚的雾气,没有规则的形状,却也不会散开,这部分瞧着像手,那部分像头…… 鲁鸿平脚一软,又往后退了一步。 张巧峰莫名倒抽了一口气,又打了个激灵。 他忍不住又揉了揉脖子,看了看胡同弄子,嘟囔道。 “今晚这穿堂风有些强啊。” 倏忽地,张巧峰也僵住了手,他视线一低,看向自己手中的饭盒。 怎么回事? 怎么觉得,刚刚、刚刚有人摸自己的手了? 凉凉的,冰冰的,冻得人的骨头缝都有些疼。 “刺啦刺啦,刺啦刺啦——”路边的灯又闪了闪,啪的一下,灯彻底暗了下去。 “啊—”张巧峰短促地叫了一声,手一抖,瞅着就要将那饭盒丢出去。 不是错觉,真的有东西朝他摸来! “小心,可不能丢了这碗。”这时,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清脆的,还带着一分惊奇和感叹。 潘垚出言提醒。 这招饿死鬼的碗可不能停,停了后,鬼发现没有供奉,没有香烛,没有金银布施,再发现是个空饭盒,它们的目光便会从碗上看向敲碗的人。 如此一来,众鬼只觉得自己被戏耍,那是会大怒的。 瞅着这么多饿死鬼,饶是潘垚都缩了缩脖子。 中元节的鬼也,超凶的好不好! 还这么一长串! 张巧峰手一抖,好悬才稳住了,没有把手中的饭盒丢出去。 这可是他中午吃饭的饭盒,磕坏了得买,老妈小气又节俭,从她口袋拿钱,那就跟掏肉一样,会吼人的! “谁?” “是谁?” “谁在装神弄鬼?” 张巧峰色厉内荏,白着一张脸四处张望。 不知为何,路灯都坏了,只远处的屋子漏出一些灯光,透着窗户,投下些许光亮。月光幽冷洒下,一轮圆月挂在天上。 特别的圆。 像十五的月亮。 等等—— 圆月? 今儿是阴历多少来着? 鲁鸿平和张巧峰同时愣了愣。 现在讲的都是新历,除了老人,一般来说,大家都只关心新历,没瞧到万年历里,新历的数字印得又大又显眼,阴历只小小的一行么。 鲁鸿平是家里的幺子,他爸妈都上了年纪,平时有进香的习惯,这几年开放了,他们家甚至还请了神位在家。 他恍惚记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候,好像还闻到了香的味道。 初一十五时候,家里都要给神位进香。 月亮这么圆…… 今天是十五?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日啊。 “嗝——”惊怕之下,鲁鸿平打起了嗝儿。 两人转着头看了看,很快,就瞧到十几步远处,那儿的屋檐下站了个小姑娘。 只见她手中提着一盏灯,龙口衔珠,光彩耀耀。 “是你?” 都是解放街的,又因为商量拆迁的事,鲁鸿平见过潘垚两回,每回潘垚都跟着潘金来的。 这谁? 张巧峰以眼示意鲁鸿平。 都一块长大的,鲁鸿平一下就会意了。 “街、街头常农食杂店的屋主家小孩,见过两回。” 磕巴了下,鲁鸿平瞧着潘垚手中的光亮,莫名一暖,找回了说话的舌头。 长得好看的,人群中都显眼,漂亮的小姑娘也是漂亮,鲁鸿平瞧过潘垚两回,没有说过话,却也印象深刻。 毕竟,不是谁都能将小碎花的衣衫穿得这样好看。 潘垚鼓了鼓气,啥屋主家小孩呀,那屋主就是她,爸爸是陪她来的! 财迷样! 玉镜府君轻笑了一声。 潘垚瞪了瞪眼,啥财迷呀,她只是想了下实情。 “知道了,不是财迷。”玉镜府君笑了笑,“先引这些饿死鬼去路口,布施送走吧。” 在鲁鸿平和瞧不到的地方,广袖随风拂了拂,雷云纹漾过,似揽下一片的云,云卷云舒,自由逍遥。 …… “你装神弄鬼吓人作甚?”张巧峰被吓了一通,语气有些不客气。 潘垚:…… 这哥哥的胆儿真的肥,竟然还在说鬼。 随着又一声的装神弄鬼,一长串的饿死鬼微微抬了抬头,微微闭目,青脸左右而动,鼻尖抽动,做了个嗅东西的动作。 各个蓬头垢面,衣裳褴褛,有的手中还拄着根竹棍。 要不是那发青的鬼脸,这一行人啊,还真有几分丐帮的气势。 “敲碗别停,继续敲,然后跟我走。”潘垚准备将这些饿死鬼引到路口,依着玉镜府君的话,布施送走。 中元节呢,百鬼出行,和气生财比较适宜。 “你叫我敲就敲啊。”张巧峰莫名,还嘟囔地顶了一句。 潘垚:…… 她颇为无奈地看了张巧峰一眼,视线落在他颧骨处。 张巧峰微微别了头,潘垚正好从他的耳后看去,能瞧到面颊骨,只见他颧骨高高,下颌如刀削。 年纪不大,却棱角分明,瘦高瘦高的,有几分帅气。 难怪了,这是面有反骨,性子犟着呢,尤其爱唱反调。 “喏,你自己瞧瞧吧,刚刚你在路口敲碗,引了这么多东西在身后,你确定要带他们回家?” “这东西进了屋,屋子气运有损,容易得穷命的。” 潘垚下巴微微昂了昂,示意张巧峰往回看。 这世界上,除了身体上的病痛,还有一种病可怕,那就是穷病! 饿死鬼进宅,家宅气运有损,古时可是会让屋主沾上衰运,忍饥挨饿,重则也落个饿死鬼的命运。 现在,华夏幸得老先生,一粒稻穗种,福泽众生,惹饥挨饿肯定是不会再有了。 不过嘛,运道不好的,钱财亏损,穷困也是很糟糕的,这一串的饿死鬼带回家,泼天的富贵都得穷得哐当响了。 潘垚看了眼张巧峰,眉眼飞扬,暗暗板直了腰。 她可真好,这是救回了这哥哥家的拆迁款了呢! ……
第148章 玉镜府君瞧着小姑娘这自豪模样, 忍不住又是一笑。 笑啥? 潘垚又要瞪来。 玉镜府君只得表态,夸赞道,“善, 大善。” 潘垚哼哼两声,这才满意了。 …… 另一边,张巧峰和鲁鸿平瞧不到玉镜府君,听着潘垚的话, 下意识的, 张巧峰就转过头, 往回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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