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支书没应声,头还晕着,只觉耳边吵得很, 嗡嗡嗡作响。 他半睁开眼睛看了一圈, 房间里倒是挺清静, 但屋子外头, 明显来了不少队上的村民。 按理说深冬季节大雪满山,这个时节乡下人都不爱出门, 喜欢躲在家里烧着暖坑避寒。 然而这时候大队部李支书家,却是热闹的很。 男女老少纷纷挤在院子里, 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嗓门还挺大, 话里话外都有些抱怨和愤慨的情绪。 “我看老支书是越老越糊涂了,他昏迷了这么些天,醒来了,谁也说不得他!”年轻后生嚷嚷。 “就是,他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公社会计, 那人家会计权利大着呢,公社下发的化肥全是他分配!下次再有化肥下来, 咱红河湾大队还能分多少?怕是一袋都没得分了!” 这年头, 土地亩产量低,辛苦一年到头, 一亩玉米地只能得三五百斤粮。但有了化肥就不一样了。 化肥能提高粮食产量,比如最常见的玉米地,若是化肥上的好,每亩地甚至能多收七八十斤的玉米。 哪个种地的庄稼人不盼着上头发化肥。 然而单单一个公社下面就有十六个生产队,不患寡而患不均。 年年分配下来的化肥就那么一点,端着碗要饭的各个大队更是哭爹喊娘喊穷,谁不想自家多领一袋化肥。 公社的会计就是全权负责把化肥下发到各个生产队,照往年这就是一个简单差事,大家伙都一样,平均分,哪个大队都不吃亏。 偏偏前不久新村公社换了一个新上任的会计。 那会计是个狗头脑袋,任人唯亲,哪个生产队巴结他和他关系好,他便多给哪个大队分化肥。 红河湾往年能领八袋化肥,月初过去领,一下子到手的化肥量少了三袋,李支书可不得气死? 转头和周边的其他大队打听,也是纷纷少了三袋的量。 据说是上头资源紧张,今年分派到新村公社的这一批化肥数量减少了,会计也没法子,所以每个大队都少了三袋化肥。 李支书将信将疑,再加上天快黑了,赶着回去,只能带着领到手的化肥先回了红河湾大队。 他心里存着怀疑,也有不少大队队长心里犯嘀咕。 往年分发下来的化肥就没少过,甚至会多发一两袋,怎么今年就不一样了? 可惜上头分下来多少化肥,没人知道,都是公社会计一个人说了算。 往年运来化肥的都是一辆军绿色大卡车,上面有多少袋化肥,会计说只有八十袋,十六个生产大队平均分五袋,大家领了各回各家,看见卡车上已经搬空了,也没法说什么。 那私自昧下的化肥,就是让会计提前转移了,偷偷给了巴结他送礼的那几个大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就是苦于没法抓住把柄——毕竟那几个占便宜多领了化肥的生产队也不傻,谁也不会拿这种事出去说。 红河湾大队的李支书就是乍然知道了此事,气得去公社,指着会计鼻子破口大骂。 骂完了回来路上,正赶上一场鹅毛大雪,山路雪滑,驴车带着人翻下了山,赶车的老大爷没出事。 倒是李支书,撞到石头磕破了脑袋,昏迷不醒了。 本想赶紧送医院,但祸不单行,雪下得越来越大,积雪几乎淹没小腿一半,人都走不了多远,哪里还能送人进医院。 只能就近把人抬回家,躺在家里听天由命。 好在李支书命也大,昏迷了这么些天,竟然睁开眼醒了。 他这一醒,红河湾大队的人再也坐不住,都过来找他算账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觉得李支书指着鼻子骂人家,这下死死得罪了公社会计,以后队上的化肥彻底没戏了。 “让他们回去,都给老子滚回去!”李支书听得脑壳疼。 “爹,你别着急,我让人去请了三叔爷,三叔爷来了,他们都得乖乖回去。”大栓头一回见到他爹这么发飙,急忙劝。 三叔爷是红河湾上一任村长,老人家九十多岁的高龄,几乎是队上辈分最高的,人人见了都得低下头恭恭敬敬喊他一声三叔爷爷。 很快,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的三叔爷被请了过来,老人家得知队上闹事,站院子里破口大骂。 “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嫌弃大山得罪了公社会计是不?要不要脸啊,都要不要脸啊?” “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自从他接任大队长,又是和公社借钱买拖拉机又是建采石场的,这几年你们哪家没沾光啊?谁能做到他那份上?还给我闹事?都给你爷爷滚回家去!” “…………” 三叔爷是老了,但身体挺硬朗,中气十足骂了足足半小时,所有人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三叔爷骂得口都干了,没好气进去屋里,骤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儿。 “啥,啥味儿这么香啊?” “是麦乳精,”大栓语气庆幸,“幸好有这东西,我爹昏迷这些天,吃不下任何东西,我们给他冲一碗麦乳精就能灌进去……” “哪来的?”三叔爷好奇。 “姜知青从长川市寄回来的,还有大前门香烟和红糖嘞。” 提到姜湘,李支书愣了好半晌,强撑着起来,“那丫头寄过来东西,咱们还没给回信吧?” “没。”大栓摇头,包裹寄到红河湾的第二天,他爹就出了事。 全家人慌得要命,哪里还能想得起给姜湘回信? 李支书按了按眉心,让大栓取来纸笔,他要给姜湘回信。 “哎呦,都什么节骨眼了,咱队上的化肥还没解决呢,你搁这会忙着给一个小丫头回信?”三叔爷都忍不住替他着急。 “三叔爷,你别小看姜湘那丫头,她本事大着呢,才刚回城,就给我寄了麦乳精大前门,这都是好东西……” “再是好东西,那也比不上化肥!化肥能种地,地里的东西才是庄稼人的根本。” 李支书笑了,“你怎么知道她弄不来化肥呢?” “不能吧,”三叔爷将信将疑,坐直了身子,“姜湘那丫头我也见过几次,没多大本事,穷得叮当响呢,在咱队上合作社买个枣饼掏钱,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三叔爷说着说着便笑了,显然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李支书也笑,“那丫头命好,找的那男人有本事,我找她想法子,就是想找她男人。” “哦,怎么说?” “长川市有个化肥厂……” “那人家厂里的化肥,不会轻易对外售卖吧。” “有办法的。”李支书只道,“三叔爷,我想动一动咱们大队上的钱,拿去买化肥。” 见他已然做了决定,三叔爷也不管了,“都行,老头儿早就不管事了,都由你决定。” 大栓取来纸笔,又搬来坑上的小饭桌,放到他爹跟前,方便写信。 李支书想了想,斟酌着用词,开始写信…… 一个星期后,姜湘总算收到了来自红河湾大队的书信,还有一大包沉甸甸的包裹。 包裹是直接寄到了新城路街道大杂院。梁远洲帮忙把东西扛到小洋房,又给她拍了一沓皱巴巴的大团结。 “!” 姜湘惊喜,“哪来这么多钱?给我哒?” 梁远洲脸色冷冰冰的,“是红河湾一块寄过来的汇款单,我去邮电局签字收了钱,一共一百二十块,点名是给你寄的钱。” 姜湘“啊”了一声,弄不清这笔钱的缘由,正要急忙拆信,见他脸色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显然还生气呢。 那天她趁着放假休息,瞒着他去街道办偷偷转移了粮食关系,从新城路街道转移到解放路,他就开始生气了。 连续几天骑着自行车接送她上下班,却一直冷着脸,不肯和她多说一句话。 姜湘无语,“这都多久了,你还没生够气呢?区区一个粮食关系……” “不只是粮食关系,是你瞒着我一个人偷偷做决定!”他冷声道。 “那又怎么啦?我就是想转粮食关系嘛,我住在解放路,在这附近买菜才方便。” 梁远洲闭了闭眼,“好,就算你打定了主意要转移粮食关系,你也该和我商量,而不是瞒着我搞先斩后奏。” 姜湘听出来了,敢情他不是气自己转移粮食关系,而是气她瞒着他搞先斩后奏,不事先和他商量? 这有什么值得商量的,姜湘实在想不明白他生气的点。 他生气就是搞冷暴力,但又没有撂下她彻底不管,天天早中晚按时接送她上下班。 哪怕她值夜班,深夜十点整才下班,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冻得很,他也还是骑着自行车早早在国棉厂大门口等着了。 这样下来,姜湘犹豫好几次,想发脾气和他吵一架都不太好意思,是真的没脸吵架。 姜湘挠了挠脑门,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色,有些发愁,“小梁同志,你生气还要多久呢?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梁远洲冷冷瞥她一眼,没说话。 姜湘是好话都说尽了,见他还是这样,不由也有些憋闷的情绪,踹他小腿,“你出去,我关门睡觉了。” “不,我吃了饭再走。”他偏要呆着。 “没你的饭!”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煮挂面。”梁远洲面无表情打开橱柜。 “哼。”姜湘不理他了,由着他去折腾。 她一个人趴到床上,背对着他,拆开信认真看了看。 信写得并不长,李支书告诉她,她寄过去的麦乳精等等东西都收到了,红河湾没什么好东西,就把庄稼地里收上来的小米红薯高粱米给她寄了一些过来…… 让她拆开包裹仔细把东西清点一遍。 信的最后,话锋一转提到红河湾大队的化肥事件,也说了想要拜托她帮忙买化肥。 到这里,姜湘恍然大悟,原来汇款单寄来的那一百二十块巨款,就是想让她拿去帮忙买化肥啊。 长川市确实有一个化肥厂,但人家那化肥紧俏得很,产量有限,又不愁销路,zf单位都排队抢着买呢。 先是分到县里,县政府再给下面分,公社,生产大队…… 个人想去厂里买化肥,没有门路没有认识的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姜湘咬住唇,攥紧了手里轻飘飘的一百二十块钱。 红河湾大队穷得叮当响,拿出这笔钱是真的不容易,钱都寄到她手里了,想必李支书对她寄予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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