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阻拦了匈奴入秦,赵国北部的民众也是视李牧为保护神。 去年冬季朱襄被逼入秦,今年廉颇和李牧也被逼入秦。赵人得知此事后,心能不乱吗? 蔡泽在煽动赵国民众的时候,又和楼缓联合,让楼缓透露消息给赵国大贵族,说廉颇和李牧可能会挟民造反。 赵国官兵出动,挨个村庄敲打,不准民众私自集结,擅自离开村庄。官道上派兵把守,严防民变。 燕赵民间管得非常松,到处都有游侠儿游手好闲。 在赵国田间道路上居然见不到游侠儿,可见赵国戒严的程度。 黑云压境,风雨飘摇。这气氛,连山野庶民都能感觉到。他们蜷缩在自己昏暗的小土屋中,就像是躲在阴影中的老鼠。 蔡泽带来的人十分不理解,为何蔡公要对一群连思考都不会的庶民费这么多心思。把这些精力用在贵族上,不是更有用吗? 其实蔡泽自己心里也有疑惑,所以他才坚持这样做。 他只有做了这些事,看到了这件事的结果,才能解答内心的疑惑。 楼缓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进入了邯郸,奉上了地图,换取廉颇和李牧。 赵王坐在上首处,神色十分疲惫萎靡。 他粗粗扫了一眼地图和秦国的文书,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身边一位赵国宗室代替他与楼缓对答,讨价还价。 楼缓已经与这些贵族达成了一致意见,朝堂上的讨价还价不过是做给人看。他们很快就交换了文书,结束了这次商议。 秦国以十座城池和数车金银的代价,换廉颇和李牧入秦为将,就像是当年赵国换取齐国的复国英雄田单一样。 既然有先例,那么就不算卖掉自家有功的大将。不过是秦国实力微弱,跪下求我们赵国的将领去帮秦国打仗而已。 赵国贵族就是这么宣扬的。 他们对这场交易十分满意,便增加了一个添头——赵国宗室收春花为养女,赐姓赵,送公子子楚的夫人赵姬回秦国,阖家团聚。 原本历史中,赵姬的名字是演义小说取的,含义为赵国出生的女子。现在她身份地位大为增长,真的成为了赵姬。 赵姬在被找到时惶恐不已,以为会被杀。当知道子楚和嬴小政都颇受秦国国君看重之后,她立刻得意起来,还摆上了主母的架子。 迎接赵姬的是子楚的心腹卜。卜早就知道赵姬蠢且恶毒,但他没想到赵姬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愚蠢和恶毒。 凭什么你抛弃朱襄公和公子政,还认为朱襄公和公子政会成为你的靠山,让你回秦国之后能作威作福? 卜在接到子楚命令的时候,心里还嘀咕主父太小心谨慎。现在他明白,主父不愧是主父,真是猜透了枕边人的心思。 卜冷冰冰对出发时一会儿要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一会儿要更多人服侍,否则就要治他们罪的赵姬道:“你抛弃公子政,另嫁他人,不思自己入秦后会接受惩罚,还敢嚣张?” 赵姬有恃无恐道:“我弟心善,他定会原谅我。我听闻朱襄在秦国已经是封君,你们敢对封君女兄如何!” 民间称阿姊,贵族称女兄。赵姬摆足了贵族的架子。 卜的视线投向嚣张的赵姬身后赵国宗室赠送的侍从。那侍从立刻低下头。 卜冷笑了一声,一摆手,身后黑衣兵卒立刻冲出,将赵姬在内的所有人按在了地上。 赵姬鬓发散乱,焦急道:“你们胆敢犯上!” 卜没有说话,他让人将赵姬的头抬起,然后先将赵姬的姘头带到赵姬面前,亲自一剑枭首,血溅了赵姬一脸。 赵姬立刻噤若寒蝉。 卜丢掉了不太趁手的剑,换了一把秦国现在逐渐流行的厚背大刀,让人把赵姬的仆从一一拖过来。 “我是赵……”仆从话还未说完,就被卜一刀砍翻在地。 一刀,两刀,三刀……卜就在赵姬面前,将她身边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全部枭首。脑袋滚了一地,血将淋了她一身。赵姬想要闭上眼,却被身后人强迫翻开眼皮,继续看这一幕幕杀头的景象。 为了避免赵姬乱叫,卜让人塞住了赵姬的嘴,让她安安静静地看完这一幕。 看着赵姬惊恐的表情,卜脑海里浮现出幼主的话。 “阿父唉,好烦啊,能不能杀了她,换个傀儡冒充她,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是谁。” “好吧好吧,换个人更麻烦。阿父,你可不能让她扰了舅父舅母烦心,否则我如果背上不孝弑母的名声,都是阿父的错。” 主父气急败坏要揍幼主,幼主围着主父绕圈圈。主父不仅没有抓到幼主,还被幼主绕晕了头,一屁股跌坐在地。 调皮的幼主扑到主父背上哈哈大笑,差点把主父压岔气。主父直骂朱襄公溺爱幼主,让幼主不学好。 回想到这一幕,卜狰狞的脸上不由浮现出笑容。 别人都不敢接这差事,担心虽然赵姬早早抛弃幼主,但幼主毕竟过分年幼,可能对幼年事情不太记得。母子连心,赵姬回秦国后哄了幼主几句,待幼主长大后,可能就会为赵姬报仇。 但他是不惧怕的。 “公子和小公子都很厌恶你,长平君和长平君夫人也很憎恨你。作恶却从未想过承担恶果,你还真是恶心。”卜杀完人之后,接过布擦手擦脸,“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入秦后,公子会将你送进院落里,你安分守己,就能富贵终老。如果你胆敢出现在小公子和朱襄公面前,就是你的死期。” 他转身离去。 兵卒将浑身血的赵姬从地上拉起来,丢进了马车中,连衣服都没给她换。 廉颇和李牧到达时,闻到了马车中的血腥味,听到了马车中低泣的声音。 卜恭敬地将实情告诉两人。 廉颇皱眉:“若非朱襄那竖子运气好,恰巧碰到蔺相如在家,恐怕朱襄和雪姬二人的性命都被她间接所害;若非朱襄是个蠢物,寻常人遇到仇人之子肯定直接丢弃,她又间接害了政儿的命。就因她会害死的人没死就不接受惩罚?这人真是好命。” 李牧也频频点头。杀人未遂就不受罚,春花运气正好,有个好弟弟好儿子。 卜没想到廉颇和李牧居然还和和气气和他说话。他以为廉颇和李牧被迫入秦,会视秦人为仇敌呢。怎么廉颇和李牧看上去很洒脱的模样? 廉颇打量了卜几眼,道:“我记得你,你和夏同曾在朱襄家做事。” 卜立刻抱拳道:“是,我名为卜,是公子子楚家丁。廉公和李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廉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话。 他去李牧的家眷队伍中,与李母见了一面,拉了拉家常,保证会好好照顾李牧,然后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全当春花不存在。 李牧不仅被赵国送给秦国,赵国还让他担任春花入秦的护卫,自己懒得多派人。但李牧也无视了春花,只去照顾自己的母亲,顺带学习秦国的律令。 既然入秦已经成为定局,他就该为之后打算了。至少,不能给朱襄添麻烦。 廉颇和李牧如此顺从,别说卜惊得直挠头,连楼缓都感到不可思议。 楼缓冒着被廉颇一拳头捶死的风险,好奇地询问廉颇。 廉颇白了楼缓一眼:“与我有恩的是先王。我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不仅赔上了一辈子的名声,连自己都被赵国卖了,我报恩还没报够?入秦也好,眼睛一闭耳朵一塞,我就不用再为这个蠢货心堵。不过我看着你还是气,能不能让我揍你一顿?” 楼缓赶紧拄着拐杖跑了。 廉颇冷哼了一声。荀况说孔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楼缓就是一老贼,祝愿楼缓早点去死。 秦国的队伍启程,缓缓离开赵国。 比起朱襄离开赵国时的“热闹”,廉颇和李牧离开赵国时道路两边十分冷清。 被警告的庶民不敢离开自己栖身的小土屋。士人知道廉颇和李牧此次被赵国送人之事的背后,恐怕和赵国最近暗传的政局变动有关。他们都不敢来送廉颇和李牧,怕政局变动后被清算。 平原君和平阳君很想来送廉颇和李牧一程,但他们无论怎么敲门哭嚎绝食,守门的护卫也不敢让他们离开。 平原君和平阳君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岔开腿对天号哭,请先祖开眼,劈死要灭亡赵国的赵国宗室和贵族。 廉颇和李牧一老一少两代将领,可保赵国数十年安稳。那可是赵国人自己的将领!七国中除了秦国,哪个国家还拥有这样才华的将领?! 老天赐予了赵国珍宝,赵国却为了区区十个小城池便将珍宝送给最大的敌人。祖先若在天上有灵,为何不再降下一场大雪,来痛斥子孙后人的无能和愚蠢? …… “又降雪了?”廉颇摸了摸鼻子,抬起头,看着天空仿若盐粒的细小雪粒。 李牧叹了口气,道:“我二人都走了,赵国已经无人能阻挡他们。他们应该不会再因为想削弱赵王的威信,命人拔了农人田地里的苗。” 廉颇道:“若不乱来,朱襄说瑞雪兆丰年,或许明年赵国的饥荒就解除了,大善。” 楼缓听着两人说话,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 李牧他不了解,但廉颇也是出身自大贵族,且自幼脾气暴躁,目中无人,连身边的贵族都看不起,更别说低头去看如蝼蚁般的庶民。廉颇居然在关心庶民会不会饿死? 楼缓问道:“廉颇,你真的是因为快饿死的赵人才屠燕人的城?” 廉颇语气淡漠道:“我没想过屠城,但抢他们的粮,他们会饿死,当然与我拼命,最后结果就是屠城了。为了赵人,我不悔。” 李牧握紧拳头。 没有人问廉公悔不悔,廉公自己说不悔。这就证明这件事一直压在廉公心上,反复折磨着廉公吧? “你真……”楼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价。 说奇怪吗?但说一个爱护赵人的赵国将军奇怪,好像是他自己很奇怪。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武安君白起。明明廉颇和白起的性格作风完全不同。 “等等,那是什么?”卜仰起头,疑惑道,“难道赵人要毁约,派兵截杀我们?” 李牧眯着眼睛眺望:“不,那是……赵国庶民?我去看看!” 他立刻阻拦秦兵的攻击,策马离开。 “你们怎么在这里,是逃荒吗?”李牧立马问道。 在冬季仍旧衣衫褴褛,身上绑了许多干草取暖的赵人抬起头问道:“你是赵国的将军吗?你认识李将军吗?” 李牧愣住,道:“我就是李牧。” 那人和身后的人立刻跪下,道:“李将军,能不能把我们一起带走。” 李牧惊愕:“为何?” 那人哭道:“去年我们送走了朱襄公,今年又要送廉公和李将军。教我们种田的人走了,为我们打燕国和打匈奴的人都走了,今后我们要怎么活啊?听闻朱襄公的封地离赵国很近,我们一村的人都决定,要去朱襄公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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