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说得有道理,或许他确实有这一点考虑。韩国朝堂上也并非全是庸才。”朱襄笑道,“不过能想出以折辱国君的方式道德绑架秦国的计策,可能韩国朝堂上的人不是庸才,也比庸才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王柱听了朱襄对韩国君臣的嘲笑后,面色好转:“哼,连国君的颜面都不顾,韩国的卿大夫恐怕也没把韩王当回事。” 朱襄点头:“韩王既然愿意为先主披麻戴孝,君上赏赐他的忠心就成了。九鼎归秦后,按照法理,秦王本就已经是天子,先主担得起韩王这个礼。” 秦王柱笑道:“你说得对。” 他揉了揉眼睛,眼睛又有点红。 越临近丧礼这个点,秦王柱的心情就越不好。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能将感情隐藏起来,但夜深人静只面对朱襄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真情流露。 “君父知道后,一定会畅快大笑。”秦王柱道。 朱襄道:“当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很担心秦王柱的健康。 秦王柱原本身体就不太好,最近又劳累又悲伤,心情和身体双重压力,朱襄每天看着提心吊胆。 不知道原本历史中的秦王柱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继位一年零几天就跟随秦昭襄王去了。 还好秦王柱也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所以比较听从医嘱。 再加上他忙于政务不再流连后宫,太医说秦王柱的身体状态比以前当太子的时候还稍好了一些。 看着朱襄促狭的目光,秦王柱第一次在朱襄面前恼羞成怒。 葬礼开始,朱襄作为礼官,与诸侯派来祭拜秦昭襄王的人都见了一面。 葬礼隆重肃穆,即便诸侯使臣都很想与朱襄攀谈,暂时也找不到和朱襄说话的机会。待流程走完,他们会在咸阳留一段时间。那时候,他们才能光明正大拜访咸阳城内秦国重臣。 来祭拜秦昭襄王的不只是六国使臣。虽后世都称战国七雄,实际上此时还有许多小国家。这些小国家虽都成了战国七雄的属国,也有资格单独派人来参加秦王的葬礼。 小国中,卫国的使臣引起了朱襄的注意。 若他没记错,这位卫国使臣是魏王的女婿。他听蔡泽说,魏王有意扶这位女婿继承卫国王位,不过卫国国内反对的声音似乎挺大。 秦国有许多人才都是来自卫国,卫国与秦国官场较为紧密。如果有机会,卫国肯定是更乐意向秦国臣服。他们并不愿意被绑在魏国的战车上。 不过现在卫王居然派魏王的女婿承担使臣的责任,不知道是不是改变了主意,准备对魏国妥协了。 朱襄记住这件事,准备回头与蔡泽讨论。 除了卫国的使臣,朱襄自然也会关注赵国的使臣。 可惜这位赵国的使臣虽一脸“朱襄公我崇拜你”的表情,朱襄并不认识他。 朱襄原本以为会是平原君或者平阳君来秦国。虽然故友见面后变成了敌人稍显尴尬,但七国这样互相敌对的友人多了去,朱襄相信平原君和平阳君仍旧会愿意和他共饮一杯酒,将敌我之分暂时抛到脑后,好好地叙叙旧。 见赵国的使臣团中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朱襄的神情稍显落寞。 廉颇也很关注赵国的使臣,嘴里说着不想见赵人,还是来看了一眼。 他见到朱襄落寞的神情,找机会把朱襄训斥了一顿。 “你现在是秦臣,是秦太子的妻弟。即便你在赵国使臣中见到了熟悉的人,你也该装作不认识!”若不是朱襄戴着头冠,廉颇都要上手敲朱襄的脑袋了,“你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怀念赵国?你还嫌最近咸阳城内关于你的流言不够多?!” “廉公我错了,我一定好好管理表情,不让君上为难。”朱襄向来擅长滑跪,立刻低头认错。 廉颇冷哼了一声,道:“你若担心平原君,我会私下找人询问后告知你,你不准与赵人接触。即便他们递拜帖,你也不准见!” 朱襄点头如捣蒜:“好!”。 廉颇叮嘱之后,仍旧有些不放心。他找到子楚和蔡泽,希望两人看好朱襄。 廉颇特意叮嘱子楚,还有一层提前和秦王、秦太子打好招呼,告知他们朱襄不是真的怀念赵国,只是有点怀念旧人,让他们不要怀疑朱襄忠心的想法。 虽然廉颇已经发现如今的秦王比老秦王猜忌心少许多,但作为被赵王抛弃的老臣,廉颇此刻已经学会了圆滑和未雨绸缪。 之后朱襄又被子楚、蔡泽分别叮嘱,秦王柱和嬴小政也跟着在朱襄耳边嘀咕,连白起和卧病不起的范雎都忍不住唠叨了几句,让朱襄烦不胜烦。 朱襄忍不住对荀子道:“还是荀子好,相信我没那么蠢。” 荀子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道:“我知道你蠢,但我相信有很多人会让你别犯蠢,便不多费唇舌了。” 朱襄:“……” 他只是想和旧友聊聊天,怎么一个个都好像他要投向赵国似的?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蠢到这个地步吧! 朱襄的长辈和晚辈当然都知道朱襄不会投向他国,他们只是朱襄的心软被使臣利用,设计让朱襄遭遇危险。 虽然朱襄不会遭遇危险,但他可能会因为被旧友背叛而痛苦。 朱襄不知道,即便是友人,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利用友谊。 秦国许多离间计,都是通过“友人”来施展。而这些友人之间的友谊,也大部分是非常真挚的。 秦王柱看见他国使臣都跟乌鸡眼似的盯着朱襄,为了防止有人拿朱襄和他国使臣“密谈”生事,特意叮嘱朱襄一家三口继续住在咸阳宫。这样他们即便想要私下拜见朱襄都找不到机会。 秦王柱又在咸阳宫中简单招待六国使臣,给他们与朱襄交流的机会,好让朱襄询问旧友的事。 “思念友人,人之常情。你想问什么就去问。”秦王柱对朱襄道,“我会先用身体不适为借口离场。” 朱襄略有些尴尬道:“谢君上。”他本想说用不着,但这时候还是说谢谢更好。 他后悔展露出遗憾神情了。明明现在最需要被安慰的是君上,怎么君上倒是宠着自己了? 秦王柱安排妥当之后,朱襄与魏国、赵国使臣坐在了一起。 他果然提前退场,只留太子子楚和朱襄招待使臣。 春申君黄歇看向朱襄,表情略有些郁闷。楚国现在比赵国和魏国都强大,他应该坐在朱襄左右吧? 虽然秦国把他安排在太子子楚旁边,但他心情仍旧十分不好。 太子子楚算什么?就算聊了也不可能哄骗到楚国来。他只想和朱襄公聊天! “信陵君还好吗?”朱襄看见秦王柱离开前还给他使了个“随便聊”的眼色,无奈放下筷子,与魏国使臣攀谈起来。 君上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不用就对不起君上了。 “信陵君……我不知。”魏国使臣没想到朱襄会主动找他攀谈,问的还是信陵君的事,“长平君认识信陵君?” 朱襄道:“虽只有几面之缘,但信陵君当日曾高歌送我离开赵国,那时起,我与信陵君便是友人了。” 朱襄身边另一侧的赵国使臣脸上露出尴尬窘迫的神情。 赵王迫害朱襄公,逼迫朱襄公入秦一事,是所有赵国人心中的伤痛。听到朱襄公亲自提起,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信陵君如今在赵国。”他硬着头皮道,“赵王赐给信陵君封地,信陵君虽闭门不出,但身体应该无碍。” 朱襄怅然:“信陵君入赵了?他应是投奔平原君吧?平原君可还好?平阳君的身体是否安泰?” 赵国使臣答道:“还好,都很健康。” 朱襄见赵国使臣不假思索便简略回答,心头一梗。 他看了一眼赵国使臣坦然的神情,淡然道:“那就好。” 这位赵国使臣并不是一个好演员。虽然他故意露出了坦然的神色,好像不是说谎,但他刚才因为自己提起当年入秦之事而神色窘迫,脸色变换这么快,显然是心里有鬼。 平原君的身体恐怕已经很不好了。平阳君身体如何还不得知,肯定也因为平原君的身体而焦头烂额中。 平阳君虽眼光比平原君稍稍长远一些,但从识人用人,到才华声望都比平原君差一些。在如今赵王的声望被多番打击后,平阳君恐怕难以撑起整个赵国。 正如魏国有信陵君,赵国也正因为有平原君才多次渡过难关。 朱襄心中有一点淡淡的悲哀和遗憾。 他对平原君、平阳君的感情并不浓厚,只是有些觉得有些可惜可怜。 见朱襄的脸色,赵国使臣虽演技不好,但能被精挑细选派来秦国出使,他也并非蠢人,立刻察觉到朱襄可能猜到了什么,心里十分紧张。 朱襄也看出了他的紧张,打圆场道:“我会备些礼物,请帮我转交给平原君、平阳君和信陵君。” 赵国使臣心中松了口气:“是。” 朱襄没有继续询问魏国和赵国的使臣,独自喝着酒,就像是发呆一样。 魏国和赵国的使臣不敢主动与朱襄攀谈。 他们本来准备了许多奉承朱襄的说辞,而且就算不代表各自的国家,以私人而言,他们也希望得到朱襄的指点。 可他们没想到见到不似凡人的朱襄后,心情会如此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襄公鹤发童颜,气质如高山雪松,哪怕坐在喧闹的人群中,也像是遗世而独立,仿佛身边有一层风雪,将他与世间凡人隔绝。 子楚给蔡泽使眼色:朱襄在发呆。 蔡泽用眼色回答:他一定很无聊,很想离开。 两位友人在心里同时叹气。 先主和君上都宠溺朱襄了,让朱襄过得太自由,几乎不参加宴会,也不接受别人拜帖。连咸阳城中权贵宴请,朱襄也只是只送礼物,几乎不出面。所以朱襄现在参加宴会,怪不得会无聊得直接走神了。 子楚见朱襄已经发呆发得很久没喝一口酒,仿佛已经神游天外,睁着眼睛睡觉中,实在是看不下去,让人借口嬴小政想念朱襄,让朱襄暂时离场。 朱襄真以为嬴小政想他,赶紧去找嬴小政,结果嬴小政正在呼呼大睡。 他气得戳了戳嬴小政的肚子:“小没良心的,舅父在前面受苦,他倒是在这里偷懒。” 雪放下手中刺绣:“政儿之前哭了好几日的灵,之后又要扶棺送先主入陵。他如此劳累,抓紧时间休息怎么了?再说你在前面赴宴,怎么就叫受苦了?” 朱襄坐在雪身边,环着雪,头放在雪的肩膀上道:“我知道政儿累,我就说说。不过赴宴真的就是受苦。” 他开始抱怨,菜难吃,酒难喝,和人勾心斗角也累。 朱襄抱怨:“秦国国丧,怎么还有酒?还不如喝白水。而且秦王宫的酒什么时候这么难喝了?我给的酿酒方子白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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