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抬头看着蔺贽手中的东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啃了一半的寿桃,经过天人交战,把吃过的寿桃塞到了蔺贽的手中。 蔺贽:“……你可以给我一个没吃过的。” 嬴小政睁大眼睛:“对哦!” “桌上还有那么多寿桃,你非要去抢政儿吃过的吗?”朱襄把东珠从蔺贽手中抢过来,塞进嬴小政胸口的红布口袋里,“政儿,说谢谢蔺伯父。” 嬴小政摸了摸胸口的红布包:“谢谢蔺伯父。” “你就宠吧,迟早把你外甥宠坏。”蔺贽也不嫌弃,直接把嬴小政啃了一半的寿桃塞进嘴里,“好吃!” “我把食谱写给你,你回去让你家厨子做,想吃多少做多少。”朱襄对蔺贽身后的蔺相如伸手,“蔺老,蔺翁,蔺上卿,政儿的生辰礼呢?” 蔺相如先摸出戒尺狠狠打了朱襄摊开的手心,才从怀里拿出一卷书简:“这是我读《诗》的心得。你该学《诗》了。” 《诗》是春秋的外交辞令。外交官出访他国的时候基本很少说直白的话,都是直接引用《诗》。《诗》就是外交黑话。 虽然战国之后,外交官说话不再委婉,像蔺相如这样直接提着剑就要和对方君王拼命的外交官越来越多,但平时不涉及拼命的时候,《诗》在外交中的重要性仍旧很高。 这个时候说学《诗》,不是成为后世吟诗作对的大诗人的意思,而是从《诗》中学各国风俗、学外交辞令,是士必备的修养。 蔺相如以出使秦国被赵国重用,他主学的就是外交。学《诗》的心得,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家传绝学了。 朱襄立刻道:“这礼太重了!” 蔺相如白了朱襄一眼:“我家没有能读懂《诗》的,你也读不懂。不给政儿,留给我当陪葬品?” 朱襄道:“唉,蔺礼太没用了。看来只能我家政儿继承蔺老的衣钵。政儿,说谢谢蔺翁!” 嬴小政试图把书简塞进红布包里:“谢谢蔺翁。” “这个塞不进去,我先帮你收着。”朱襄哭笑不得。 嬴小政提醒朱襄:“舅父,记得记账!” “记得记得。”朱襄收好书简后,又眼巴巴地看向荀况。 借着外甥的生辰“敛财”的屑舅父,不敢去挨荀子的揍,只能用眼神督促荀子赶紧送礼。 荀况瞥了朱襄一眼,道:“不就是书简?我送政儿一车,够政儿看好几年。” 蔺相如道:“敷衍。” 荀况道:“你送一卷书不敷衍,我送一车书怎么就敷衍了?” 朱襄见蔺相如和荀况似乎又要争吵起来,赶紧举起嬴小政作揖,阻止两位老者的“战争”。 看在今日“寿星”的份上,蔺相如和荀况冷哼一声,不与对方计较。 朱襄从不过自己的生日。他只和雪悄悄在家里为彼此庆祝生日。嬴小政的生辰,是他第一次在家里大办宴席。 他希望以一场较为隆重的宴席,让被父母丢弃的政儿开心。 已经灰暗的童年没办法弥补,朱襄想从现在开始,让政儿童年的每一天都有欢笑。如果童年过得开心一些,或许自家政儿成为始皇帝后,会对百姓稍稍仁慈一些。 朱襄一直很谨慎,从不接受平民的馈赠。 今日嬴小政生辰,他才第一次收别人的礼物。但只会收一点,大部分东西都会返还。 见朱襄终于肯收礼了,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急匆匆赶过来。 一篮子小米,几个鸡蛋,打来的野鸡,河里摸来的鱼……除了这些朴实的食物之外,还有布头、草鞋、箩筐等手工艺品,还有人请了会写字的人,给朱襄公的小外甥写了健康长寿的祝词。 嬴小政看到堆积如山的礼物,惊讶地小嘴都合不拢了。 “这些都是给我的?”嬴小政再三拉着舅父的袖子询问。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今日我们家过生辰的除了政儿,还有谁?” 嬴小政不解:“他们都不认识我,为何要向我送礼?是为了讨好舅父吗?” 朱襄轻轻敲了敲嬴小政的脑袋:“他们是为了让我开心,但不是讨好。政儿,他们不送礼物,我也会教导他们如何种田。” 嬴小政皱紧小眉头。 朱襄将嬴小政抱起来,道:“政儿,你上次摘了最漂亮的土豆花送给你舅母,是讨好你舅母吗?” 嬴小政抱住脑袋,有点迷惑,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朱襄道:“你是为了让你舅母开心,但并未想过用漂亮的土豆花换取什么,对吗?” 嬴小政好像有一点明白了,他道:“他们想让舅父开心,并未有所求?” 朱襄道:“有些感情,有利益交换,但并非只有利益交换。政儿慢慢看,慢慢学,你还小,不急。” 嬴小政似懂非懂地点头。 朱襄问道:“收到礼物,开心吗?” 嬴小政使劲点头。 朱襄笑着蹭了蹭嬴小政的脸:“开心就好!来,舅父帮你把礼物记到小本本里。今日就用政儿收到的礼物,请邻里吃一顿好的,如何?” 嬴小政本有些舍不得。他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礼物。 但他看着朱襄的笑容,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好,政儿请客。” 朱襄把嬴小政举起来晃了晃,大声道:“今日我家政儿请邻里乡亲吃大餐!有空的来帮帮忙!我们在门口摆几桌,来者都有份!” 立刻有村民高举着手愿意帮忙,还有稍稍富裕的村民往家里跑,说再拿些食材来。 相和挤过来,道:“我做了很多桌子凳子,今日试试让他们坐凳子,免得弄脏衣服。” 朱襄看向荀况。 荀况冷哼了一声,道:“随你。” 相和从怀里摸出一个玉连环:“生辰礼。” 玉连环两环相贯,是贵族士子很喜欢的玩具。相和用来做玉连环的玉是青玉,虽不是蓝田玉,也非常符合秦人的审美。 嬴小政爱不释手,立刻玩了起来。 荀况眼睛眯起来,冷哼了一声,最终没有在蔺相如面前拆穿相和的身份。 荀况收起鄙视相和的视线,看向了一个正在帮朱襄收拾村人放在地上的礼物的中年农人。 那农人犹豫了半晌,在怀里反复摸索了许久,咬牙摸出一卷书简:“朱襄公,你可以收下这卷书吗?” “啊,好。”朱襄根本没有疑惑一个农人怎么会突然摸出一卷书,立刻将书简揣怀里,“说起来,你是不是叫许明?” 许明疑惑:“是……朱襄公为何突然提起我的名字?” 朱襄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记起有人叫你许明,随便问一句。” 他观察了许久,猜测那个给他贡献了良种的许明究竟是谁,果然是这个曾经询问过他是否是“农家”的“老许”。 当时老许说“农家”的时候,他还以为指务农的人,都没想过什么诸子百家。 老许既然系统好感榜单上有名字,他或许就是“农家”的人,而且大概率地位不低。 不过那个叫“钜子”的人,他还是没有头绪。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姓名中有“钜”,难道真的是听到他名声的某个不认识的大佬? 朱襄挠挠头,把这个疑惑丢到一边,反正也不重要。 民间给孩子办抓周礼什么的,都是全村都会来吃席的重大喜事。村人都知道朱襄没有子嗣,现在朱襄收养了外甥,就是收养了一个以后能为他养老送终的人。他不大办一场,反倒会让人疑惑这个外甥的身份。朱襄这次便热闹了一次。 廉颇本来对小孩子的生辰不感兴趣,只让人送来了礼物。 听到朱襄要在村里办大宴会,闲不住的他立刻飞身纵马跑来凑热闹,又遭到蔺相如的白眼。 李牧家里有许多雁门郡送来的牛羊。他说自己很快就会离开邯郸,干脆将牛羊全拉到了朱襄家里来,就当送给嬴小政的生辰礼物。 蔡泽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柄锋利的铁剑送给嬴小政,被朱襄挂在了自己腰间,嬴小政的嘴嘟得老高。 “舅父,记得,这是我的!”嬴小政提醒。 朱襄:“好,记得,来,政儿,舅父为你舞一段剑!” 荀况不屑道:“别丢人了,去做饭。” 李牧笑道:“政儿想看舞剑?我来为你舞一段。” 廉颇紧了紧腰封:“舞剑有什么意思?来,我们打一场。” 李牧:“啊?哎?等……” 嬴小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踢了踢悬空的小短腿,看着热闹的生辰宴会,身体和小脑袋都忍不住晃来晃去。 …… 村口,平阳君赵豹的马车停在了大树下。他站在车架上,正眺望远方的热闹。 “主父,为何不让蔺上卿前来接待?”马车夫疑惑道。 赵豹摇头:“不打扰他了,唉。” 马车夫不明白为何自家主父会驱车来蔺相如的封地,更不明白为何主父会远远看着前方的热闹哀叹。 “回去吧。”赵豹又叹息了几声,还是决定不去打扰蔺相如。 不仅蔺相如为秦国质子过生辰,连廉颇和常驻雁门郡的李家子都前来赴宴,这让他非常忧虑。 还是说,这件事和秦国质子没关系,真的是因为蔺相如视那位叫朱襄的人为子侄? 但廉颇和李家子又怎么会不顾身份,前来一位庶民家中为那庶民的外甥过生辰? 还有这些村人,他们是看在主家蔺上卿的份上,才前去讨好朱襄吗? 赵豹想起蔺相如多次在君上面前举荐朱襄,却在君上终于愿意让朱襄进宫为官时断然拒绝。 “是因为蔺相如不愿意让朱襄成为寺人,还是不满君上不因田地增产、而以培养出奇珍异草来赏赐朱襄?”赵豹自言自语。 他揉了揉眉头,对马车夫道:“不回府了,去找平原君。” 马车夫遵命。 赵豹坐在车厢里闭目沉思。 朱襄有了秦王质子舅父的身份,已经跻身士族行列。这时举荐朱襄为官,在朝中其他人那里也说得过去了。 君上比起他,更信任兄长平原君。平原君又惯爱豢养门客,由平原君推举朱襄会更合适。 赵豹叹了口气:“一个朱襄无所谓,不能让蔺相如和廉颇与君上离心。” 赵豹早就劝说赵王给蔺相如一个脸面,赐予朱襄闲官。 蔺相如从未为家族子弟求官,都是家族子弟自己努力。现在蔺相如难得求一次官,就算是个庶人,只要蔺相如认可其为子侄,这等身份其实无所谓。 但赵王身边的宠臣都不愿意。 一朝国君一朝臣。先王和先后接连离世后,赵王身边的宠臣希望能取代蔺相如、廉颇等前朝老臣的地位,自然什么都与他们对着干。 赵豹虽知道这其中弯弯道道,但他素来明哲保身,不好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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