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家的地位,在韩国就仅仅在韩王一人之下。韩国无论宗室还是他姓封君都对张家人毕恭毕敬,是以张良从小耳濡目染,对面前的长平君并无太大敬意。 但他毕竟聪慧,见到兄长焦急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忙闭上嘴。 朱襄道:“倒也不是不能帮你们送信,但韩非恐怕会很厌恶你们此举,不仅不会回韩国,还会更加生气。” 朱襄得知那个秃顶垂绦傻孩子是张良后,就对张家兄弟暂时失去了兴趣。 张良还这么小,等他能用时,秦国早已经统一天下。而且以张家在韩国的地位,张良恐怕未来还是会走上反叛秦国的路。所以现在多接触,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张良提出给韩非送信,朱襄想了想,或许韩非会想知道韩国现在的情况。 张良沉不住气,又在家养成了跋扈的性子,不满道:“他是韩公子,理应为韩国效力。我父给他机会回来,他凭何会厌恶张家!若他是这种人,不回来为好!” 张胜赶紧去捂张良的嘴,但张良滑不溜秋的,从张胜手臂下躲了过去。 张胜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向朱襄和荀子道歉。 荀子一边吃肉,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你这孩子,怎么会如此不懂事!”张胜快急疯了。 他二弟平时都很乖巧,此次他才带二弟来秦国。现在怎么突然顽皮起来? 张良不是突然顽皮,而是来咸阳之后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是韩国五代相王的公卿之子,身份十分尊贵。从小耳濡目染,让他对韩国和张家都充满了自豪。 可来了咸阳之后,他看见韩国的使臣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丢尽了韩国的脸,心中本就有不满。 现在兄长也这样,张良心里自然不高兴。 他还只是个随心而动的孩童,除了父亲去世,从未有过挫折,所以他心里不高兴,就立刻表现了出来。 朱襄好奇地看着那个顽皮的孩童。 历史中的留侯张良在年轻时就是个爆炭脾气,跟随刘邦之后才变成了风轻云淡的模样。现在这个小孩,确实很符合历史中留侯年轻时的性格。 张良终于被张胜逮住。 张胜按着张良的头,让张良给朱襄道歉。 张良梗着脖子不肯道歉:“我说的又没错,凭什么道歉!是他先侮辱张家!” 朱襄道:“我可没有侮辱张家。尊亲让你们来咸阳寻韩非的时候,难道没和你们说过韩非之事?” 朱襄看向张胜。 张胜的表情有些尴尬:“自然、自然是说了。” 韩非离开韩国的时候,他虽已经记事,但因为对朝堂不感兴趣,所以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韩非在韩国并不受欢迎,被韩王赶出了王宫,不准韩非再上书。 那时他的父亲说起韩非也是满脸鄙夷,并没有将韩非当做的大才。 现在父亲让他来寻韩非,还让二弟拜韩非为师,他心里也很奇怪。但父亲既然都留下了遗愿,他肯定要遵循,便还是来了。 “看得出来,你对来寻韩非之事并不太上心,否则你稍稍打探,就知道韩非早已经离开咸阳,在吴郡声名鹊起了。”朱襄道,“尊亲应该也是听闻了韩非在南秦的名声,才改变主意,想要支持韩非入韩国朝堂。” 张胜:“……”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良抬头看向兄长,满脸疑惑。是这样吗?可兄长不是这么和他说的。 朱襄道:“如果你再多做一些准备,见到我时应该不会如此惊讶。你还真是完全没有准备啊。” 朱襄的心情古怪极了。 历史书中没有张良兄弟的记载,只说张良有一个早逝的弟弟。 现在看来,怪不得没有记载。张良这个兄长啊,说莽撞,还是平庸呢? 不过以张家在韩国的势力,或许张家长子平庸也正常。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努力就已经是人上人。 朱襄都这么提醒了,张胜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他结结巴巴道:“这、这宅院是长平君的?” 朱襄道:“若非说归属,应该是政儿……太子政的。我带政儿归秦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张胜更结巴了:“可是、可是我问的人说,荀丞相就住在这里啊!” 朱襄无奈:“荀子是我长辈,当然由我奉养。韩非成为荀子弟子之后,也确实住在这里。” 张胜:“……”什么!公子非住在长平君家中?!这件事他不知道啊! 张良虽年幼鲁莽,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公子非住在长平君府上,为何兄长却不知道? 荀子已经慢条斯理吃完一碗鸡肉。他先擦了擦嘴,让人把桌上的食物撤下去之后,才没好气道:“我没有学法的弟子。” 朱襄道:“就算这样,韩非也是师从……唉?荀子,怎么还摸出戒尺了?” 朱襄老实地挨了一下之后,不再与荀子抬杠。 他干咳了一声,继续正题道:“韩非当年连续向韩王上书多年,希望韩王能在韩国进行改革,富国强兵。当时反对最激烈的就是尊亲。韩非离开韩国时,骂韩国朝堂全是庸碌,骂得最厉害的也是尊亲。” 他叹了口气,道:“若是尊亲亲自来请韩非归韩,韩非可能会回去。但他只是带着遗言,让两个孩子来让韩非回去,你们不认为你们张家太过高高在上了吗?” 朱襄如此直白地讽刺张家,让张胜和张良都脸色大变。 张良正想争辩什么,朱襄再次道:“你们也是饱读诗书的人,见过谁求贤才时是这副态度?更何况韩非还不是一般人,而是被韩王默认驱逐的宗室,韩公子非。即便尊亲还尚在,他对公子非也该多几分尊敬。” “自己不肯来,让小辈来请,这已经是失礼;小辈心不甘情不愿的前来请韩非,这是第二重失礼。我真不知道,尊亲是想让韩非回韩国,还是想彻底断了韩非回韩国的念头。” “还是说,张家给五代韩王当相国,当久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所以太过傲慢,不认为这是失礼了?” 朱襄脸上的温和褪去,冷声训斥道。 他对韩非的性格有诸多恨铁不成钢,但韩非是他看重的晚辈,是他护着的人。 即便将来他们可能站在对立面上,但现在,他不允许有人当着他的面欺辱韩非。 张平若真想请韩非回去,就该他活着的时候自己亲自去请。即便他年老体弱不得成行,也该差遣一个身份合适的使臣,拿着韩王的诏令去请。 现在他只不过以所谓遗言,以“我张家会支持你”的利益为诱饵,遣家中长子来寻韩非。这高高在上的态度,真是令人作呕。 朱襄想起韩非的痛苦,因留侯对张家仅存的滤镜都碎掉了。 也对,张家给韩国当相国的时候,是韩国一路走下坡路的时候。特别是这一任韩王为首的韩国朝堂,简直和后世某国有一点相似了,端的是小伎俩多,大气度没有,平时跳得高,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 韩王亲自来给秦昭襄王披麻戴孝的时候,就知道韩王身边的大臣们是个什么脑回路。 所谓君辱臣死,他们美其名曰这样做能让秦国放过韩国,为何不自己来受这个辱,而是让韩王成为这个笑话? 韩非说,韩国朝堂中全是庸碌,越是身居高位者,就越令人不齿。他或许真没说错。 留侯未来如何,那是未来的事。现在的张家,就是韩国最大的庸碌。韩国这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张家的锅或许能与韩王平分,甚至比韩王更甚。 因为战国的相国实力非常大,是一个国家实务的执行者,相当于总理。 “你们是晚辈,我本不想与你们计较。只是韩非乃是我晚辈,见你们侮辱韩非却不自知,我实在不能装作没看见。”朱襄没有为难张家兄弟,冷冷送客,“回去想一想吧。若你们真想与韩非送信,可再来寻我。” 朱襄挥了挥手,让家仆送客。 张胜脸色苍白,捂住想要和朱襄争辩的二弟的嘴,匆匆将二弟拉走。 待张家兄弟离开后,荀子才嗤笑:“不愧是张家,韩非评价得丝毫不错。” 朱襄叹了口气:“是啊。” 荀子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张良的名字?他看上去或许有几分聪慧,但应该不到能传入你耳中的地步。” 朱襄干笑了几声。 荀子不再追问。他接过了朱襄递来的热羊奶,抿了一口道:“他将来有很大成就?” 朱襄道:“算是吧。” 荀子道:“那他会成为政儿的敌人?” 朱襄道:“应该吧。” 荀子摇头:“有你在,谁能成为政儿的敌人?” 朱襄道:“就算有我在,会成为政儿敌人的人,都会成为政儿敌人。不过他确实是良才美玉,我希望他将来不要与政儿敌对。” 荀子道:“那就看他能不能醒悟,韩国是亡在张家和韩王手中,而不是秦国手中了。” 荀子再次嗤笑了一声。 显然,荀子对韩国的相国印象非常不好。 荀子也是护短的人。他虽然说韩非不是他的弟子,但他心里还是把韩非当做自己的晚辈。韩非遭遇这样的侮辱,若不是朱襄先开口训斥,他就要开口训斥了。 若是他开口,那这件事肯定会被他的弟子记录下来。这两兄弟未来的名声估计都会糟糕。 荀子瞥了朱襄一眼。他不知道朱襄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才主动开口训斥这两人。 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荀子确实想多了,朱襄也是一时没忍住。 他想着韩非,不由又叹了口气。 这封信他是准备送的。虽然他认为韩非被侮辱了,但韩非或许自己不这么认为。或者说,韩非即便知道自己被轻视了,有这个机会回到韩国,他可能也会回去。 虽然他已经劝说韩非,在秦国好好干,将来好养韩国那一大家子宗室。但韩非自己或许还是想飞蛾扑火一次。 他毕竟是韩公子啊。 “如果韩非回韩国,就算他借张家的势,也难以立足。”荀子淡淡道,“希望他能看清这一点。”
第173章 大哭熊孩子 张胜坐在马车上,不断擦拭额头的汗珠。 张良甩了甩小短腿,不满道:“兄长为何不让我与他辩驳!” 张胜瞥了弟弟一眼,道:“你要和他辩驳什么?” 张良挺起小胸膛:“他骂阿父!” 张胜问道:“他怎么骂了?” 张良冥思苦想了许久,然后犹豫道:“阿父反对公子非,应当是公子非不对吧?” 张胜没说话。 张良嘴张了张,紧张地拉住兄长的袖口:“阿兄,应当是公子非不对吧?” 张胜叹了口气,揉了揉二弟的脑袋,道:“这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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