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吃一边抱怨:“怎么晚上还是粥?” 朱襄把嬴小政放到垫子上,见他够不着碗,便又把他抱回怀里,让坐在自己怀里:“羊奶羹是下午给孩子熬的,不是正餐。晚餐怕积食,喝点粥正好。雪,切只盐焗鸡给他佐粥,免得他抱怨。” 雪道:“早就备好了。蔺君子在良人来之前,就去厨房选好了要吃的鸡。” 朱襄瞥了蔺贽一眼:“那你还抱怨什么?” 蔺贽道:“我不想喝粥,想吃面。” “下次。”朱襄给嬴小政舀了一碗荠菜瘦肉粥,“有些烫,吹吹再喝。” 嬴小政第一次在别人怀里吃饭,十分不自在。 不过最终荠菜瘦肉粥的香味诱惑他忘记了不自在。他拿着小木勺,吹两口气,喝一勺子粥,舔一下嘴角,吃饭干净利落,完全不像个孩子。 蔺贽啧啧称奇:“我家孩子比他大一圈,让他自己吃个饭,能把饭糊一头一身。” 朱襄自豪道:“我家政儿就是聪明,嫉妒也没用!” 嬴小政一口咬在木勺子上,差点崩掉小乳牙。 雪端盘子的手一抖,差点把盐焗鸡摔桌子上。 蔺贽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瞅着朱襄:“这才刚养,你怎么就一副这孩子仿佛是你生的似的。你也生不出孩子啊。” 朱襄道:“我实话实说。” 他揉了揉嬴小政的光脑袋:“别理他,吃你的。” 嬴小政第一次被人夸奖,脸红得比旁边烛火还厉害。 他缩了缩鼻子,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小身板挺得更直了。 礼仪是食不言寝不语,但大部分时候人们都懒得遵循这个礼仪,反倒是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聊天聊得最欢畅。 蔺贽拧了个盐焗鸡的鸡腿啃了一口,道:“他看着确实比旁的孩童聪明些,不过也不是太聪明。你不是说他自称嬴政?这自称就错了。” 嬴小政仰起头看着蔺贽。 蔺贽笑道:“我是你舅父的友人,你可称我一声伯父。伯父和你说啊,你自称嬴政就不对,男子称氏,你应该叫赵政。” 嬴小政脸色大变,将木勺稳稳放在桌面上,正想驳斥,朱襄开口抢先道:“你这就说错了,他自称秦政都行,称赵政肯定不对。” 蔺贽挑眉:“哦?我哪里说错?秦国王室和赵国王室本是一氏。” 朱襄囫囵喝了一碗粥后,将手擦干净,夹了另一个鸡腿,将鸡腿上的肉一条一条的撕下来:“姓为源,氏为贵。氏是家族的封地,所以会随着封地变迁。同姓之下众多氏族分支就是这么来的。” “赵国王室和秦国王室的先祖都为赢姓先祖飞廉。飞廉有两个儿子,长子恶来,次子季胜。” “恶来为秦王室先祖,季胜为赵王室先祖。” “恶来原本是宗主,但恶来为商朝大臣。周伐商时,恶来战死,季胜一脉才被周王指定为赢姓宗主。” “之后季胜四世孙造父为周穆王驾车有功,封邑赵城,所以‘赵’为氏。” 朱襄将撕好的鸡肉丝放进嬴小政碗里。 嬴小政刚一直埋头喝粥,对桌上小菜一动不动。朱襄见他拘束,便帮他把鸡肉撕好。 “恶来五世孙非子养马有功,封秦地,号秦嬴,与赵赢并列。从这时起,秦国王室的氏应该是‘秦’才对。就算那时不是,在秦襄公护送周平王,被封为‘诸侯’之后,氏也肯定是‘秦’了。” 朱襄一边说,一边又给嬴小政撕了一块鸡胸脯肉。 嬴小政看着碗里的鸡肉丝,有些茫然。 朱襄笑道:“吃吧,别拘束。” 蔺贽放下筷子:“你怎么不直说,恶来一脉本就和季胜一脉关系不好,不愿依附季胜一脉称‘赵氏’。之后秦为诸侯国,赵只是晋国赵侯,就更不屑用‘赵氏’?” 朱襄白了蔺贽一眼:“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朱襄一点都不怕蔺贽给他扣高帽子。这个时代士族和门客关上门来什么话都敢说,蔺贽等自己的友人时常一边在自己家混吃混喝,一边对包括赵王在内的全天下诸侯指指点点。他这话只是纯粹学术探讨,比友人们经常说的话差远了。 蔺贽失笑:“你啊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朱襄辩解:“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梳理了一遍秦国王室和赵国王室的家谱,是你在胡言乱语。” 蔺贽笑而不语,转移话题道:“照你这么说,他自称嬴政,不也是错的?” 朱襄道:“自周王东迁,战乱频繁,礼乐崩坏,世间渐渐早已经不再延续以前的姓氏规则,而但以姓或者氏合称姓氏。再者,秦国称王之后,对外都避开姓氏自称,只称爵位或职位……” 朱襄顿了顿,闭上了嘴。 蔺贽调笑道:“你说啊,你怎么不继续说啊。” 朱襄摇头。 蔺贽笑道:“有什么不可说的?普天之下皆为天子领土,故天子无氏,以姓为氏。秦王狼子野心,闭口不谈姓氏,是等着夺周之天下后再自称呢!” 嬴小政张大嘴,嘴里的肉丝都掉了下来。 他终于知道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会偶尔随口自称“嬴政”,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每次自称“嬴政”都会被嘲笑和厌恶了! 天子无氏,以姓为氏,所以已经一统天下成为皇帝的未来的自己,只能是“始皇帝政”和“嬴政”。 但这个称呼,他现在当然不能自称! 以前没有人教他,只翻看未来自己的零散记忆,他根本不会明白这些事。嬴小政这时候才明白,原来他现在真的不能自称“嬴政”啊。 他严肃认真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是公子政!” 蔺贽:“……”他本来在和朱襄斗嘴,怎么突然有点尴尬? 朱襄立刻换上一副慈祥笑容:“政儿真聪明!” 不愧是始皇崽,从小就霸气!哪怕自称错误,也是奔着天子的自称去! 朱襄在心里感叹不已。 蔺贽差点呛到,他干咳了几声,道:“好好好,是是是,你外甥最聪明。我吃好了,先回去了。秦国质子住到了你家的事,我还得和阿父好好说说,不知道阿父会不会头疼。” 朱襄道:“住哪不是住?秦国质子住我一个庶民家,赵王该更放心才是。” 蔺贽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他确实会如此,唉。” 他起身离开,朱襄赶紧洗手,出门送他一程。 蔺贽上马车时,回头看了朱襄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将心中的话问出,只笑着和朱襄告别。 马车往城里驶去。蔺贽闭目叹气许久,才幽幽自言自语。 “朱襄,如果赵王一直不肯用你,你会和政儿一同回秦国吗?” 他问不出口啊。
第4章 清蒸盐焗鸡 蔺贽提着用大叶子包好的一整只盐焗鸡回到家时,蔺相如正就着明亮的烛火写着什么。 见蔺贽回来,蔺相如放下笔,没好气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非得在朱襄家把饭吃了才回来?” 蔺贽笑着提起自己手中的叶子包道:“盐焗鸡,阿父吃吗?” 蔺相如:“吃!” 蔺贽让人把盐焗鸡上笼清蒸,道:“见阿父晚上夜宵还能吃鸡,当儿子的就放心了。” 蔺相如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前阵子身子确实不大好,但朱襄给他定了一日三餐的食谱,他药都没怎么吃,身子骨居然又结实起来了。 廉颇那老匹夫在自己病倒时对他假惺惺哭了一场,见自己身体好起来之后又对他冷嘲热讽,气得他举着扫帚追了廉颇整条街。 蔺贽见蔺相如气消了一些,一屁股坐在蔺相如对面,道:“不过是收养了秦国质子,算什么大事?今日说明日说都一样,阿父何必还等着?何况我不回来报告,阿父不是也已经知晓?” 蔺相如冷笑:“只是收养?异人从吕不韦那得的姬妾居然是朱襄的阿姊,这世上岂有如此碰巧的事?!” 蔺贽叹气:“碰巧又如何,不碰巧又如何?君上一日不肯用朱襄,朱襄迟早会被其他人所用。难道我们还能约束着朱襄,让他在赵国等死不成?阿父已老,我将来可护不住他。” 他虽然很希望朱襄能留在赵国与他共事,但也不想好友空守才华枯坐一生,更不希望好友无辜丧命。 虽然他真的很讨厌秦国啊。 蔺贽当着自家父亲的面说父亲快老死,蔺相如嘴角微抽,丢了根没用过的毛笔砸向蔺贽。 蔺贽接住毛笔,把毛笔放进笔筒,继续满口抱怨:“阿父你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断以自己甚至整个蔺家为担保举荐朱襄,结果君上说什么?” 蔺贽转了一下脑袋,阴阳怪气模仿。 “那朱襄的姓氏为何?是哪家子弟?” “无姓无氏的庶人?!” “那这朱襄师从哪家先贤?” “也无师承?蔺公,你可是与寡人玩笑?!” “哈!”蔺贽一拍大腿,跪坐着的腿一撇,在自家父亲面前踞坐道,“还有那平原君,说阿父你怎么和那信陵君一样,养‘士’好歹也要是个‘士’,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门里扒拉,‘交非其类,恐损名誉’!” “满朝公卿,甚至连阿父你的好友,我的好伯父廉将军都对朱襄嗤之以鼻,说庶民想要争功,得去战场争,去田地里忙碌算什么好汉?” 蔺相如又投了一支毛笔,去砸蔺贽因踞坐而露出来的大毛腿。蔺贽再次接住毛笔放回毛笔筒,乖乖从踞坐变回规规矩矩的正坐。 “那是他们蠢。”蔺相如冷漠道,“一群蠢货,特别是廉颇那个蠢货!壮年时眼瘸,老了后眼睛更瘸!” 廉颇曾看不起蔺相如的出身和只靠一张嘴立下的功劳,后被蔺相如品行气度折服负荆请罪,与蔺相如已经是多年生死好友。 生死好友就等于可以开口就骂的好友,蔺相如提起廉颇就是一肚子气,满嘴骂骂咧咧。 若廉颇和他站在一起一同担保举荐朱襄,哪怕只让朱襄负责赵国的农事,朱襄的能力也定能让赵王摈弃对朱襄的偏见。 没料想廉颇脑子也被偏见糊住,满朝公卿无一站在蔺相如这一方的人。 蔺相如虽有较为辉煌的先祖,但蔺国被灭后,他空有姓氏,生活仿若庶民。所以他能明白庶民中也有不输公卿之人。 但赵国公卿不承认这件事。 七国并立后接连变法强国,赵国也不例外。 赵武灵王的变法是以“胡服骑射”为主的军事变革,让赵国军事力量曾一度压着秦国打,甚至能干涉秦国国君继立。 但在官制、法制、军制等全方面变法的,仅有秦国和楚国。 秦国和楚国的变法在主持变法的君王死后,都遭到了旧贵族的清算。但区别是,秦王在杀了商鞅平息众怒之后继续延续新政,楚国却接连废除了不少新政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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