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有很多人来拜祭蔺相如,村人为他们指方向的时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嘟囔了几句对赵王不敬的话。 蒙武听不太懂,子楚也没听清。 朱襄握紧了拳头,心中猜到了什么,没有立刻询问。一切等见到蔺贽就知道了。 他们来到了蔺相如归葬的地方,蔺家其他人已经按照蔺相如的遗愿离开,只有一直陪伴在蔺相如身边的蔺贽在陵墓前结庐而居。 走到木栏外,欢快的歌声飘入耳中。 蒙武眉头一皱,难得最先开口说话:“走错路了吗?” 朱襄和子楚对视一眼,没有敲门,也没有找人通传,两人同时抬脚,狠狠踹开了木门。 “谁!”蔺家家丁握紧了武器。 坐在地上的蔺贽抬头,乐道:“停手,你们都退下。” “可……”蔺家家丁看着表情凶神恶煞两位来客,十分犹豫。 “退下,是我朋友。”蔺贽挥挥手,“都出去,今日闭门谢客。有人来拜祭阿父,直接轰走。” “蔺礼!你在干什么!!”待蔺家家丁离开,木门重新关上时,朱襄怒道。 蔺贽拍了两下身前的皮鼓:“奏乐。” 子楚扶额:“你……你还记得你是在为蔺公结庐守陵吗?” 蔺贽又拍了拍皮鼓:“知道啊。” 子楚道:“即便是不重丧礼的秦国,丧父第一年重孝也要禁乐。” 蔺贽挑衅似的使劲拍鼓:“我又不是儒生,不尊周礼。咚咚咚,咚咚咚。” 朱襄挽起袖子,拔出腰间的剑:“蔺礼,你找揍吗!” 蔺贽看了满头白发的老先生一眼,愕然丢开皮鼓:“朱襄?!” 朱襄举起剑:“你现在才认出我?!看剑!!” “喂喂!有话好好说!”蔺贽丢开皮鼓,爬起来就跑,“夏同!别挡路!” 他一眼就认出了子楚,所以才让家丁退下。 蔺贽猜到子楚来了,朱襄肯定也回来。但他没认出来,这个老头就是朱襄,导致朱襄接近时他没躲,现在被追着围着子楚跑。 蒙武傻眼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他们是来拜祭蔺卿的吧?为何为蔺卿守孝的人正在快乐地唱歌? 被当做柱子绕的子楚也拔出了剑,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就直直的刺去。朱襄和蔺贽同时停下脚步,怒视子楚。 子楚收回剑:“在蔺公墓前打闹,你们知礼吗?” 蔺贽走上前,就像刚才被朱襄追着砍的人不是他似的,手搭在朱襄肩膀上道:“夏同不是拜吕不韦那个商人为师吗?他满口礼不礼的,我怎么感觉他是拜荀子为师了?” 朱襄道:“君上让他拜我为师了,我拜荀子为师,所以四舍五入他也算儒门弟子。” “真的?”蔺贽乐道,“我是你兄弟,也就是他师伯了。快,夏同,叫声师伯听听。” 子楚冷笑一声,手中剑疾刺而出。蔺贽怪叫一声,拔腿就跑。这下轮到蔺贽被子楚追着绕着朱襄你追我赶了。 蒙武的嘴不由张大。 我们是来拜祭蔺公的吧?那个人是蔺公的儿子吧?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你们知礼吗! 那边子楚绕累了,把剑一丢,和蔺贽相视哈哈大笑。朱襄也跟着笑了起来。 蒙武:“……”你们笑什么啊?好渗人啊! “我是叫你异人,子楚,还是夏同?”蔺贽笑道。 子楚笑道:“君上给我新取了字,叫夏同。” 蔺贽伸手薅向朱襄的头发:“你这满头白发怎么回事?” 朱襄不说话。子楚道:“他从赵国来秦国这一路上,头发不断变白。夜里梦见蔺公告别,没几日头发全白了。” 蔺贽脸上的笑容淡去。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头发白了多好看。你们知道吗?华夏的老祖先把对白发美男的热爱刻进了炎黄华夏人的血脉中……” 蔺贽:“你说谁是美男?要不要脸?!” 子楚:“不要侮辱先人,谁会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刻在血脉中?!” 朱襄叹气:“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嫉妒我的美貌。” 蔺贽和子楚:“啊呸!” 三人闹完,又相视大笑。 蒙武头皮发麻。 在蒙武的视野中,朱襄、蔺贽、子楚三人行为怪异,几近疯癫,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一位是秦国将军蒙武,上卿蒙骜的儿子。”朱襄为蔺贽介绍道。 蔺贽装回了普通士子的模样,表情肃穆地对蒙武作揖,感谢蒙武来拜祭自己的父亲。 前后反差太大,让蒙武回答的声音都在抖。 这一路上,朱襄已经发现蒙武是个接受程度有点差的老实人。 他与子楚、蒙武拜祭过蔺相如后,就让蔺贽派人将蒙武送往别院休息。这个村子几乎都是蔺氏族人,四处都有蔺家的宅院。 蒙武本来想继续担当护卫,在蔺贽拍着胸脯保证后,他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蒙武和秦国兵卒离开后,蔺贽、朱襄和子楚重新回到庭院中席地而坐,喝着凉白开聊天。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关注朱襄的白发。 “我还以为我会在蔺公墓前哭一场,看见你就哭不出来了。”朱襄吐槽,“蔺礼,我以前问你,你否认了。但我真的觉得,你该不会师从庄子吧?” 子楚也跟着点头。 蔺贽拍着大腿笑道:“好吧,不装了,我尊师确实是庄子。阿父特别讨厌庄子,所以我才否认。” 子楚扶额:“喂喂喂,你心中有一点尊师重道的想法吗?这老师是能否认就否认的吗?” 蔺贽道:“能啊,老师还在世的时候都不在意。” 子楚继续扶额:“好吧,毕竟是那位庄子。” 朱襄翻了个白眼,心里无语极了。 以前他还对蔺贽将来会变得成熟抱有奢望,在看到蔺贽在蔺公墓前敲着鼓唱歌后,就得知这不可能了。 他就说蔺贽的举止为什么这么怪异。 寻常士子箕坐走光就算非常失礼,蔺贽却经常将下摆别在腰带上上蹿下跳。 也是雪和他家中其他人都是平民出身,见惯了路上农人不穿下裳甚至不穿衣服下地干活,才对蔺贽的举动熟视无睹。 原来蔺贽是道家弟子,且不是现在盛行的黄老,而是在魏晋时期盛行的老庄。 想想魏晋那群人,磕着药醉着酒不穿衣服在街上奔跑都是常态,蔺贽现在的举动,已经很收敛了。 也怪不得历史中蔺贽不会留名。等蔺公一去世,蔺贽肯定随便找个山头一钻,连姓名都丢一边去了。 不过蔺贽现在为何会留名了? 朱襄问道:“蔺礼,你接下来要在赵国入仕吗?” “不,阿父说,等你来拜祭他,我就和你一同入秦。”蔺贽道,“他早就猜到无论再困难,你肯定会来看他。” 朱襄愣住。 然后,刚才拜祭蔺公时还心情平静的他,此刻才潸然泪下。 子楚轻轻拍了一下朱襄的肩膀,想出声安慰他,待开口时,也哽咽不止。 蔺贽看着两人道:“阿父离别时说,既然我师从老庄,就该笑着送他离开。比起在他墓前痛哭,扰得他也不安宁,不如在他墓前奏乐欢笑,他听着也开心。对了,他还特意说,很想念朱襄你的胡琴,来一曲?” 朱襄哭着道:“好。” 子楚抹着眼泪道:“我也来。” 蔺贽道:“阿父曾让秦王为赵王击缶,要不未来的秦王,给阿父击缶?” 子楚骂道:“滚!” 蔺贽哈哈大笑。 他这么一笑,朱襄和子楚也哭不出来了。 蔺贽从书房找到一张琴,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把二胡,子楚弹琴,蔺贽拍鼓,朱襄摇头晃脑拉着二胡,三人面对着蔺相如的墓,且奏且歌。 蔺相如墓碑前燃着香烛和纸钱,袅袅青烟被风一吹,打着旋环绕着三人,好像一双手轻抚着三人。 朱襄透过烟雾看着墓碑,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了蔺公正在对他微笑。 他低着头,把二胡拉得更起劲了。 正热闹着,三人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爆喝。 “你们这三个竖子在干什么!” 朱襄回头,荀子举起了他的宽剑。 “荀子你听我解释!!” “竖子找死!!”
第52章 豆叶小米粥 蒙武是一个很靠谱的护卫。即使子楚和朱襄让他离开,他也伪装了一番后,靠在墙边听着屋内的动静,继续护卫秦国公子和长平君。 当他听到院落里的惨叫声之后,立刻冲进了门,看到一位苍老但壮硕的儒生,正用没出鞘的宽剑,把朱襄、子楚、蔺贽揍得抱头鼠窜。 “荀子,你听我解释!” 蒙武沉思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迅速后退,藏到了院墙后面。 听着院落里的惨叫声,蒙武抱着剑倚着墙抬头看天空。就算是君上在这里,也不会插手师长教训弟子吧。 这次荀子没有收劲,朱襄、子楚和蔺贽三人都挨了狠狠好几下。 还好荀子是照着背抽,没有让他们破相。 被揍之后,三人垂着脑袋跪坐在荀子面前,听荀子教训了整整半个时辰。 如果不是看到朱襄这一头白发的份上,荀子肯定至少教训两个时辰。 荀子看了一眼朱襄,在朱襄满头白发上移开视线。 他又看向蔺贽,然后迅速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移开视线。 最后,他将视线落在了子楚身上:“你就是朱襄那位秦国公子朋友?” 子楚满脸尴尬:“是……” 为什么自己会跟着蔺贽、朱襄做蠢事?为什么自己居然会认为蔺贽说得很有道理! 回忆过往,朱襄和蔺贽单独胡闹的时候,他都能坚持住自我对他们冷嘲热讽。当朱襄和蔺贽步调一致的时候,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会莫名觉得那二人很有道理,然后加入进去。 每次胡闹结束后子楚就懊悔不已,不断反省。 “不要和朱襄、蔺贽学。”荀子骂道,“和他们学,会亡国!” 朱襄忍不住道:“荀子,没那么严重吧?” 蔺贽也道:“对啊对啊,在墓前奏乐是我阿父的遗愿。” 荀子使劲将宽剑拍在地上,朱襄和蔺贽立刻闭嘴。 子楚用眼角余光瞥了朱襄和蔺贽一眼。秦国肯定不会亡,但他怕两位友人会亡。 子楚立刻用最诚挚的表情和言辞来表达自己的后悔,认错速度之快让朱襄和蔺贽的眼神中都盛满了鄙视。 但当荀子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两人认错的词比子楚还夸张,得到了子楚的鄙视。 荀子看着这三人眉来眼去,心中火气转化成一腔无奈。 “罢了罢了。”他觉得如果再和这三人计较下去,自己会短寿,“朱襄,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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