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公主在上(27) 贺章对贺灵辞悉心教导,几乎倾囊相授。而他隐居幕后多年,已经许久不曾出手。他不相信如今的江湖还有谁敢动他,或者说,他不相信贺灵辞会因为顾绯,对他出手。 残忍、冷血,不留情面。 贺灵辞终于成长为他想要的样子。 只是他不再如他设想那般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刃——那把刀,指向了他。 “她见过你的真面目吗?”胸口的伤口血流如注,贺章虚弱地笑了起来,“你当着她的面向我动手,当真以为她知道你是什么人之后,还会放心地留在你身边?” “贺灵辞,我好像从未和你说过,你的母亲为何去世……” 他缓缓向后倒下,贺灵辞微眯起眼,抽出手中长刀,再次刺穿他的胸膛。 “因为我当日,也是如你现在这般,将觊觎她的人杀得干干净净,”贺章仍笑着,沙哑的声音如鬼魅般在暗室内回荡,“她怕我——她视我为洪水猛兽,她怕我也杀了她,甚至不惜了结自己的性命!” “贺灵辞,你流着我的骨血,像你这样的野兽,怎么配得到爱?你只能用强硬的手段将你心爱的人留在身边,可她永远不会喜欢上你。她权倾朝野,把你留在身边,不过图一时新鲜……” “我可以死,贺灵辞,但是你要记住,是你亲手杀死了你的父亲。你为了害死你母亲的人,杀了你的父亲,你将在后悔与仇恨中度过一生……”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血液流尽,他不再有说话的力气,可嘴角仍然挂着讽刺的笑意,仿佛某种恶毒的诅咒。 “哐当”一声,手中长刀落地。贺灵辞的步伐有些虚浮,撑着墙才勉强站稳,凝视着贺章的尸体,久久不语。 他亲手杀了给予他生命、又把他抚养长大的人。 原来让自己解脱,只是一瞬间的事。 “阿辞。” 绣鞋小巧,裙摆逶迤,有人绕过那具尸体,轻柔地唤他的名字。 贺灵辞后退了一步。 长刀锋利,他的手腕被割破,滴答滴答淌着血,衣袍也溅着血渍,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贺章的。 他抬眼看向迎面走来的顾绯,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仿佛僵硬的提线木偶,冷漠得不带丝毫情绪:“你也觉得,我是疯子吗?” 顾绯不答,只是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她唤道:“阿辞。” “他在说谎,”贺灵辞却在笑,如自言自语一般,胸腔颤动,笑得温柔而疯狂,“我的母亲不是害怕他而自尽,分明是他毁了我母亲全家……” 司礼监掌握着精密的情报网,这桩往事,贺灵辞只在翻案宗的时候偶然看过一眼,觉得那户人家名字眼熟,这才留了印象。当时他没有恢复记忆,不知道自己与那家人之间有那样深的羁绊,只因每年母亲忌日,不论风霜雪雨,贺章都会逼着他在母亲墓碑前跪上一整天。 可事实就是这么讽刺,贺章至死都不肯承认是他压垮了深爱妻子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顾氏身上。 “你会害怕我吗?你应该害怕的,”贺灵辞弯起眼睛,黑眸中云雾翻涌,“我连养育我的人都敢杀,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 “没错,我是疯子,你大概不知道,我不仅敢杀他,我还想过杀你。只要你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便没有人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大抵是贺灵辞此生话最多的一次。他对所谓父母亲情毫无感觉,根本不在乎贺章说的那些话。可他在恐惧,恐惧顾绯会因此离开他。 哪怕方才在金銮殿,面对众多朝臣施压,他也能面不改色地从中脱身,却独独在此刻心生恐惧。 她是长公主,高高在上,她轻柔一笑,有的是人为她摘星捧月,而他贺灵辞,只不过是占了一个皇帝的身份,没有这层虚衔,他什么都不是,又怎能站在她的身边? 那他只好将她带走,杀光这些横在他们之间的阻碍……他冷血,他卑劣,他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 顾绯轻叹一声。 “好吧。” 她停下脚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美眸盈盈,“本宫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本宫承认,救你是因为见到失忆的你后心生计谋,想用你代替顾衍,故而带你入宫。但这三年来,本宫待你,不曾有一丝一毫虚假。” “本宫替你治伤换药,日夜守在你床边,教你读书写字,教你吟诗作赋,为你讲述朝堂之争,也纵容你越界,滋生不该有的心思,”顾绯嗓音轻缓,“本宫没有那么多三年与人消耗,这一辈子或许只会产生一次恻隐之心。现在,本宫让你选择。” “你若向本宫走一步,本宫既往不咎。本宫不在意你的过去,也不在乎你的手段与想法,在本宫心里,你仍是阿辞,不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本宫一概容许。”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被少年揽进怀中,腰侧沾上他的血迹,贺灵辞手臂箍紧她纤细腰肢,脸埋在她的颈侧,闷笑道:“这是你说的,绯绯。” “你不要后悔。” 倘若她后悔了,他也会紧紧咬住她,再也不放手。 顾绯道:“我从不后悔。” 贺灵辞低下头,用力吻上她的唇。吻得极深,在她口中横冲直撞,似乎要让她的每一寸都沾染上他的气息。细密的吻从唇落到耳垂,他似乎偏爱那处软肉,勾.挑辗转,一点一点攻城略池。 余光瞥到脚下的尸体,贺灵辞眉头微皱,将顾绯打横抱起。 “这里不合适,”他亲吻她的唇,“我们换一个地方好不好,皇姐?” …… 这一回,倒是心甘情愿地喊“皇姐”了。 只是某些时候,这种撒娇般黏腻的声音成为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他耐心地吻着她、哄着她,在她耳边轻轻道:“皇姐,我之前偶然发现过一本画册……” 夜色沉沉,如浪潮起落。
第397章 公主在上(28) 顾绯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马车上,枕着少年的膝盖,他揽着她的肩膀,手有一下没一下绕着她的头发玩。 见她睁眼,贺灵辞眼里的百无聊赖散了大半,嗓音也雀跃了几分,“绯绯。” “我们去哪里?” 贺灵辞道:“回宫。” 那里本就是她的家,她总要回去的。于贺灵辞而言,他已经得到了她,便不必像之前那般用极端的手段将她留在身边。 倘若她反悔,她也没有退路可走了,她只会是他的。 贺灵辞的心情很好,像只黏人的小猫,捧起她一缕发丝在唇边吻了吻,弯眼笑起来:“绯绯好香。” 顾绯:“……” 顾绯没理他。 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她的寝宫。 马车停下,松萝碧潭一左一右迎上来,见她毫发无伤,眼里蓄着泪意:“公主……” 余光瞥见坐在顾绯身边的贺灵辞时,又蓦地噤了声。 顾绯失踪两个夜晚,朝堂可谓翻天覆地。礼部尚书谭深勾结吐浑部落,开发矿脉,蓄粮屯兵,押入大牢等候问斩。树倒猢狲散,与他走得近的几个官员都有从中获利,一律被关进了诏狱。 由于此事牵扯到太多人,大理寺与刑部加班加点,还在查案。先前嚣张得要求查明他们小王子死因的吐浑使臣眼下自身难保,大气都不敢出,只盼自己能保住一条性命。 而这些,都有眼前这少年在幕后做推手。 松萝二人本以为他只是公主养在身边的忠犬,哪知道这居然是匹恶狼。 皇位被换一事,贺灵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换句话说,人人都知道他可能不是真正的顾衍,可居然没人敢主动追究。 皇宫之中唯一能为此事做主的,是失踪两夜的长公主顾绯。 松萝搀扶顾绯走下马车。顾绯回过头,见贺灵辞还坐在车里,不由得眼眸微挑:“怎么不回太极殿?” “那里又不是我该住的地方,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他们不让我靠近了,”贺灵辞慢悠悠道,“眼下我无处可去,绯绯可愿意收留我?” 顾绯觉得就算她拒绝,他也有的是办法赖在她这里。 啧,小狼崽子。 她没说什么,推开宫门,吩咐身后的松萝,“把侧殿给他收拾出来。” 贺灵辞很想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又怕她真的把自己赶出去,只好乖乖地跟在了松萝与碧潭后面。 顾绯回宫的消息瞒不过皇宫众人,没过多久,松萝便过来通报,说是孙仲杨等人邀请她去金銮殿议事。 顾绯重整仪容,穿了件高领长衫,将脖子上的痕迹遮得严严实实,又变回了那个端庄优雅的长公主。 她从容地踏进金銮殿,几个内阁大臣哗啦啦跪了一地:“请长公主明鉴!” 顾绯扬了扬眉,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孙仲杨对上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心里的猜测已经证实了七八分。恐怕顾绯当年分明清楚贺灵辞的真实身份,却将错就错让他将贺灵辞领回宫,便是现在孙仲杨想给顾绯治一个偷换皇嗣的罪,他也不占理。 毕竟,贺灵辞不是顾绯带回来的,而是他孙仲杨当着内阁朝臣的面,亲自领回来的。 三年前顾绯才十八岁。想他一把年纪,居然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被这小姑娘骗得团团转。 孙仲杨心里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顾绯拆穿。可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顾绯声望大为增长,他虽仍是内阁首辅,权力却早就被谭深等人分散,大不如从前,他不可能像三年前那样以太傅的身份呵斥顾绯。 说到底,她是君,他是臣。 他只能压下心头怒火,道:“长公主,昨日荣亲王府的管事携先帝御令入宫,控告今上的身份被错认,如今的‘顾衍’并非顾衍,臣已宣真正的顾衍入宫,请公主明察此事。” 本以为顾绯会不知所措,怎知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问:“所以呢?” 所以……? 孙仲杨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肃声道,“长公主殿下,龙脉不得混淆,此事如若属实,那‘顾衍’冒占身份三年,罪应处斩。” 顾绯笑道:“首辅口口声声为的顾氏皇族,请问首辅知道本宫是怎么回来的吗?” 她手中有一支暗卫,孙仲杨听见她回宫,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暗卫把她救了回来,根本没多想,眼里浮现几分疑惑。 “掳走本宫的,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无影阁’阁主贺章。他与皇室有旧怨,意图报复本宫。阿辞——也就是‘顾衍’,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手刃贺章,将本宫救出。” 明明在颠倒黑白、胡说八道,顾绯眼睛一眨不眨,话说得半真半假,好似真有这么回事:“本宫幼时曾得首辅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敢问首辅,这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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