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段府今天那么忙,想必也没多少人会往这里来。 门外看守的两人又陷入了因幻蛊而产生的幻觉中,事不宜迟,她赶紧拿一样东西去撬木窗。 皇天不负有心人。 撬开了。 贺岁安撬了有一刻钟,此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累到恨不得原地倒下晕过去,但求生本能促使她坚持拖蒋雪晚往窗边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贺岁安看了一眼窗边,那里被撬出一个每次只能容纳一人爬过的洞。 她先扭动着身子钻出去。 很快,她又回来了。 贺岁安将偷偷从院内水池带回来的一瓢水倒向蒋雪晚的脸。 段府的人在前院忙得不可开交,后院根本没什么人,所以她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后院的水池。 蒋雪晚体内留存的幻蛊毒素本就所剩无几,被凉凉的井水一浇,有了自己的意识,讷讷看着贺岁安,又看周遭的陌生环境。 “贺姑娘?”蒋雪晚撇了下嘴巴就想哭,“我的三叔呢。” 贺岁安做了个噤声动作。 “嘘。” 蒋雪晚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贺岁安折腾了这么久,小脸脏脏的,皮肤上东一块灰尘,西一块灰尘,瞧着滑稽:“不要哭,我会带你回去见你三叔的。” 相信贺岁安的蒋雪晚拉住了她,重重地点头:“好。” “我们先爬出去。”贺岁安也才十几岁,身处危机,心中不免隐隐发怵,但在心智如孩童的蒋雪晚面前,她只能学会坚强起来。 蒋雪晚不假思索说好。 贺岁安先爬出去,再接住跟在她后面爬出来的蒋雪晚。 段府很大,青砖灰瓦,院内环假山绕水的,垂花门楼看得人眼花缭乱,是八进八出院子。 绕来绕去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绕到后面,贺岁安绕得晕头转向,既要小心被人看见,又找出路。蒋雪晚也很累,不敢吭声,默默拉着她的衣角,紧跟她。 贺岁安余光扫到晾晒在木架上的段府婢女衣服,她快步过去扯了两套下来:“我们换上。” 蒋雪晚接过衣服。 “换上?” 贺岁安带蒋雪晚到隐蔽的地方,耐心道:“对,换上。我们穿得太不一样了,被人看到会怀疑,换上这套衣服,不起眼。” “我、我知道了。”蒋雪晚脱掉原来的衣裙,换上婢女服。 “你等会儿遇到人不要说话,记住了么?”贺岁安一边说,一边解开裙带,穿好婢女服,还不忘替自己和蒋雪晚擦干净脸。 蒋雪晚:“记住了。” 刚换好婢女服走出来,她们两个就被人喊住了。 是段府里的老嬷嬷,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点心茶盏的下人。 老嬷嬷伸长着脖子道:“前院忙得不行,你们倒好,还到这里躲懒来着,仔细你们的皮,还不快些随我到前厅伺候贵客。” 她们转过身,随老嬷嬷走。 老嬷嬷觑她们两眼。 “我瞧你们很面生啊,新来的?”老嬷嬷扭着水桶腰,甩帕子说道,“长得不赖,但在府里伺候讲究的可不是一张皮。” 贺岁安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 蒋雪晚牢记着不要说话。 老嬷嬷见她们还算安分,不再敲打,整理衣衫,加快脚步往外走,对段府复杂地形了如指掌。 越过曲廊,行过亭榭,再出两进院子,这才到前院。 贺岁安跟着老嬷嬷一遍,脑子算是好使,好像以前也总是记背一些东西,勉强记住了路线,转头还瞥见了不远处的正门。 刚到前院,她们遇上从外归来的二公子、二夫人几人。 老嬷嬷上前一步。 她施施然向他们行礼道:“二公子、二夫人。” 其他下人也纷纷低眉顺眼行礼,贺岁安和蒋雪晚混在其中,不好干站着,学他们的动作也朝所谓的二公子、二夫人行礼。 被下人称作二夫人的紫衣女子颔首,搀着仿佛病弱到几乎站不稳的二公子跨过门槛进去。 贺岁安在与紫衣女子擦肩而过时,侧目看了眼。 这不是船上的那个人? 她迅速收回视线,忐忑不安。 老嬷嬷低声催促她们:“还不快进去伺候人。” 贺岁安进去了,端盘子和倒茶这些事,她还是会做的,并未出太大的差错,就是她们的脸不太像普通婢女,容易被人多看几眼。 但在这种场合里,也不会有人闲着细查,况且段大公子就喜欢好看的婢女,白天使唤干活,夜晚收用,段家人也是清楚的。 紫衣女子坐在右边的席位上。 大周以左为尊。 身为嫡长子的段大公子自然而然坐到靠左的一个席位。 段家二公子坐在紫衣女子身侧,段家尚未及冠的三公子落他们旁桌。段三公子不习惯大场合,是被母亲掐胳膊拧耳,逼着来的。 而厅堂正左前方坐着两人。 一是满脸堆着笑意的段老爷,一是今天来段府的贵客。 只见那贵客一身尚未来得及换去的红色官服,腰系黑带,面如冠玉,双眼有神,眉骨清朗,身姿清越,不像大官,更像状元郎。 谢温峤也确是大周的状元郎出身,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官位。 看面相像正直好官。 不过是与不是,也不耽搁贺岁安稍后要做的事。 她恰好被分到段大公子身侧伺候用茶,似循规蹈矩地给他奉茶。段大公子见伺候人的婢小女容貌出色,心猿意马了片刻。 愣是段大公子以前再纨绔,也晓得今天不得在贵客面前乱来,否则他爹非得弄死他不可。 段大公子装得一本正经。 贺岁安的小脑袋瓜子却一转,借着袖摆的遮掩,拿出装有幻蛊的小陶瓷,用指头拨掉布塞,悄无声息地放幻蛊到段大公子身上。 他手腕有被蚊咬之感。 很轻微的。 但段大公子用幻蛊多年,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心生疑窦,想撩开袖子看看,却被段老爷喊了一声,他只好暂时将此事放下。 段老爷叫段大公子是想介绍他给谢温峤认识,攒点日后的人脉总没错的。段大公子也明白父亲的心思,今天收敛性子做事说话。 谢温峤面对他们谈吐自如。 紫衣女子端坐在席位上,没有半分要攀交情的想法。 她夫君二公子面容消瘦,虽沉默寡言,但举止也还算体面。 贺岁安的目光不小心与紫衣女子无意扫过的眼神交错,对方像是从未见过她一般,淡定转过脸,举起茶杯,自若地抿了口茶。 这是没认出她?贺岁安的心情如过山车起伏着。 也情有可原。 若不是紫衣女子和她夫君夜晚在船舱外闹的一遭,贺岁安恐怕也不会注意到她,那晚对方匆匆一瞥,可能压根没把自己放心上。 不记得也好。 贺岁安希望她不记得自己,不然如果被她问起来,肯定又得多一桩麻烦事,说不定直接被他们发现她们不是段府的婢女。 在贺岁安不再朝这边看时,紫衣女子忽又看了她一眼。 紫衣女子慢慢地垂眸。 她一句话没说。 贺岁安估摸着时间,端稳茶盏稍稍后退,段老爷此刻正要段大公子给谢温峤敬茶,谢温峤婉拒。 段大公子以为他是意思意思推却一下,举着上好的西湖龙井茶过去敬他,走到一半,手一抖,茶全洒了,他红色官服一片深色。 段老爷愣住。 紫衣女子抬起眼。 段二公子坐在原位看也不看自家大哥干了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段三公子还小,又是小妾所生,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段大公子猛晃了晃脑袋。 他脚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浮起来,极其奇怪。 谢温峤靠得近,礼节性伸手扶住他,嗓音清澈透亮,似在水里浸过:“段大公子,你没事……” “你给本公子滚开!” 此话一出,全场缄口结舌。 段老爷先反应过来:“逆子,你这是作甚!” 他又认得出这是自家儿子用过幻蛊的样子,心虚招人过来,急道:“大公子这是在外面喝多了,你们还不快把大公子带下去。” 谢温峤不傻,他也是在官场混的,岂会分不清对方是不是喝醉了,段大公子身上没有丝毫的酒味,怎会是喝醉了发酒疯。 他静观其变。 段大公子却甩开了下人。 “滚。” 他死死地盯着一身红色官服的谢温峤,在幻觉中把对方看成了已逝的妻子,那晚她也是穿了一身红衣被他活生生打死的。 “你这个贱人回来了?” 谢温峤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段大公子在幻觉中看到自己的妻子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变态的兴奋,抬手就要再掐死她一回。 段老爷一看段大公子居然要掐谢温峤,差点晕死过去,想过去阻止,被他一甩,跌到在地,都一把老骨头了,要没半条命。 “快!把大公子拉开!” 段老爷大声喊着。 紫衣女子只将段二公子护在自己的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周围的下人忙相拦,段大公子力气暴涨,几个人也困不住他,还是被他朝谢温峤扑过去。 “小心!” 段老爷快气晕了。 谢温峤不会武,侧身躲过,段大公子扑个空,摔到桌子上,从外面跑进来的小斯合力按住他,段大公子却大笑不止,口涎横流。 段老爷被人扶起来后,依然颤颤巍巍的,想张口解释。 谢温峤抬手打断了。 段老爷顿时间面如土色。 谢温峤弯腰到段大公子身侧,撩起他袖袍,露出有很多虫子叮咬过的痕迹的手腕:“段老爷。” “谢大人,如今这天气多蚊虫,我儿他……”段老爷赔笑道。 谢温峤松开手。 他站起来:“段老爷,本官曾在京师见过用幻蛊之人,他们习惯让那些能致幻的虫子咬手腕,会在此处留下密密麻麻的虫印。” 若是被有心之人陷害,也只会留下一个虫印,怎会有密密麻麻一大片,分明是长年累月留下的。 段老爷还想挣扎:“这也有可能是普通的蚊虫叮咬。” 谢温峤难得冷了脸。 他轻声道:“段老爷。” 段老爷浑身的肥肉一颤,喃喃道:“谢大人。” “圣上下令严禁售卖幻蛊,卖者死罪,买者重罪,您可知?” 此事谁能不知。 可知道是一回事,阳奉阴违又是另一回事了。 段老爷:“我……” 谢温峤正色道:“此事,本官会秉公处理,调查清楚的。若是段大公子被人陷害冤枉,本官也会还他一个清白,段老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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