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又危险。 贺岁安发现今天的小木屋没了之前那股浓重药味,一看就是被人仔仔细细地清理过了。清理小木屋的人,不难猜是钟良。 钟良自知药味熏人,昨天没来得及收拾小木屋,昨晚连夜收拾了一遍,还用了一些花草去味,确定没太重的药味才回去休息的。 祁不砚对味道很敏感,自然也能感受到小木屋的味道变化。 他能更专心做事了。 祁不砚要在老人的手腕割出第二道伤口,与之相对应的,他也会用天蚕丝在自己的手腕割一道新伤口,以血喂养尚未完全生效的蛊。 割旧的伤口容易伤到筋骨,不利于恢复,万一遇到需要杀人才能解决的事,会产生一定的阻碍,他会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 匕首划破老人干瘪、色泽暗沉的皮肤,似能发出声音。 贺岁安转开头。 不忍直视。 祁不砚像是在做一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事,下手游刃有余,他们的身体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仅区别于死物的生物罢了。 唯一能可以让他情绪产生波动的是鲜血从人体流出的刹那。 他会感到亢奋。 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情绪。 兴许也是祁舒厌恶他、给他种下天蚕蛊的原因,不过祁不砚不在乎,他历来顺应自己情绪做事。 哪怕杀人会触动天蚕蛊带给祁不砚带来蚀骨钻心的疼痛,他也无所谓,该杀的,还是会杀。 他的命由他,不由天。 也不由他人。 一次性杀的人越多,祁不砚所能感到的疼痛就越多,当一次性杀人到一定数量时,他甚至会死。 这是祁舒殚精竭虑想出来,防止祁不砚乱杀人的方式。 也是她强加给他的枷锁。 那是祁舒以心头血炼出来的天蚕蛊,祁不砚解不开,祁舒的炼蛊术比他更好,他输就输在了还太年轻,因为祁舒也是炼蛊天才。 祁不砚也是苗疆天水寨的炼蛊天才,当两个炼蛊天才撞到一起时,比的便是炼蛊阅历了。 以前的他解不开。 世上只要存在这种蛊,便会有对应的解法,可就是解不开。如今的祁不砚十八岁了,依然还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开蛊。 天蚕蛊似与他共生了一样。 祁舒身死时是二十几岁,祁不砚的阅历终究是尚未到达她那个层次,解不了天蚕蛊。即便如此,祁不砚也极少压抑自己的天性。 以前倒是热衷杀人取乐,可祁不砚现在更热衷于从贺岁安身上获得陌生、奇妙的欢愉,暂时超越了别的事给他的情绪波动。 贺岁安…… 祁不砚将目光从老人流血的手腕收回来,滴自己的血进去。 在老人体内待了一天一夜的蛊爬到伤口处,喝完祁不砚的血又爬回老人的身体里面待着。 一回生两回熟。 贺岁安再次给他包扎手腕。 收拾好屋内的东西,她出去找钟良要了一碗肉粥,祁不砚接连两天都流血,需要补一补。 钟良家中虽不是那么的富裕,但一两碗肉粥还是有的。他见屋内的阿爹没什么事,让他们稍等,说他马上去给他们煮来。 他们小木屋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坐下,祁不砚背靠树杆。 贺岁安盘腿坐在他身边。 她昨晚换了一套衣裙,今天穿的是杏色的襦裙,裙裾坠在地面上,长辫子柔顺垂在身前,发梢绑着彩色的丝绦,侧脸光洁如玉。 虽然贺岁安更适合穿红裙,但穿其他颜色的裙子也不赖,整个人生气勃勃的,特别鲜活。 贺岁安拉了拉祁不砚的手。 他抬起眼。 她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抛了几个来回来练练手。 “我们来比一比,先抛起手里的一颗小石头,在它掉下来前捡起另一颗,再接住它,一直接到最后,看谁手里的小石头更多。” 贺岁安有时候闲不住,会给自己找些事做,但又不想丢下祁不砚在旁边,于是拉上他一起。 祁不砚慢慢转动着贺岁安塞进来的一颗小石头。 “这对你不公平。” 他道。 贺岁安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为什么会对我不公平?” 祁不砚放下小石头,将自己的手贴到她的掌心,无论是宽度,还是长度,他的手都比她大上不少,二人掌心的温度互相传递着。 “我手比你大,可以装得更多,你的手小,装满了便会掉,很难比我多。”少年唇角弯起弧度,在阳光底下特别的好看。 她顺着他的话看他们的手。 确实差很多。 祁不砚的手既宽又大,骨肉匀称,但修长的指节偏硬,手背血管脉络略明显;贺岁安的手纤长,掌心很小,带着肉,软乎乎的。 他们的年纪相仿,手的区别却十分大,贺岁安看得微出神。 如此说来,的确不公平。 祁不砚贴着贺岁安掌心的手动了下,认真地对比着,长指曲起,插进了她的指缝中,十指相扣般握了握:“真的好小。” 当他的手包裹住她的那一刻,贺岁安感觉自己也被他包裹住了,抽回手:“那、那就不比了。” 正好,钟良端来了肉粥,朝他们走来:“粥可以了。” 两大碗,放有很多肉。 他平时会去狩猎,家中备有一些肉,钟良阿娘听说要给他们做粥,特地用了一大块好肉。 肉粥飘着浓郁的肉香,怕吃得腻口,钟良阿娘还往里放了几条青菜,一些从山上摘下来的野菇。 “你们快趁热吃。” 钟良道。 贺岁安只问钟良要一碗肉粥给祁不砚,钟良还给她也准备了。她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肉粥,咽了咽口水:“谢谢钟大哥。” “不用客气。” 钟良不想打扰他们吃东西,找借口离开了:“我也该去照顾我阿爹了,你们有事再叫我就成。” 贺岁安嗯嗯了几声,满足地埋首吃自己的那一碗肉粥。见她吃得那么香,祁不砚也吃了。 两碗肉粥被他们尽数吃完。 空碗静躺在树底下。 红叶村村民一有空便会过来看望钟良阿爹,见他面色比前几天油尽灯枯似的好点,还能和他们说上一两句话,村民感到很欣慰。 钟良的脸上也带了笑意。 祁不砚的续命蛊不单单只是吊着人的一口气,被他种下续命蛊的人都会出现回光返照之兆。 普通的回光返照只能持续几天,体内有续命蛊的人在死前都能保持回光返照的状态。 譬如,病得太久导致无法行走的人可以勉强地走路了。 不过。 到该死的日子还是会死。 一个月,不会多一天,也不会少一天,续命蛊起作用之时,也是对方生命的倒计时开始。 钟良很久没和自己的阿爹说话了,因为他病得很严重,经常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利索,今天听见他开口说话,喜极而泣。 “阿爹。”钟良三十多岁了,还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容貌丑陋,哭起来牵扯着扭曲的五官更恐怖了,身为父亲的钟良阿爹哪里会嫌弃自己的儿子,颤着瘦骨嶙峋的手抚过他的脸。 “哭什么呢。”老人笑了,“都多大个人了。” 钟良粗鲁地抹掉眼泪。 他又笑着说:“对啊,阿爹身体变好了,我哭什么呢,等过几天,我带阿爹出去逛逛。” 老人应道:“好、好。” 钟良牵住他的手:“阿爹,村子里的花也开了,很好看。” 钟良阿娘也趴到床边跟钟良阿爹说话,抛开人在一个月后就会死,这一幕还算和谐美满的。 贺岁安坐在离小木屋不远的地方,能看到他们,也能听到他们说话,心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祁不砚无法共情他们的感情,也看不明白他们的感情。 他低头喂蛊吃东西。 蛊窸窸窣窣地吃着东西。 * 红叶村村民为了庆祝钟良阿爹的“病情好转”,决定举行祭祀之礼,贺岁安不是红叶村的人,不好留在村子里,便到村口。 晌午的太阳烈,她和祁不砚待在一棵大树底下。 登云山山下停了好几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用的马车,贺岁安看着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看到了段二公子。 段二夫人今天还是一袭紫衣,臂挽披帛,长发盘起,斜插着一支银簪,娥眉秀美,略施粉黛,腮凝新荔般,气质端庄温婉。 青州大美人名不虚传。 她搀扶着段二公子从山上下来,身后跟着段家下人,看样子应该是刚在玄妙观里祭拜完。 段二公子走着走着,忽然发起了疯,说要折回玄妙观。 她低声劝了他几句。 可段二公子疯狂地摇头,坚持要折回玄妙观,令贺岁安想起了青州百姓说过的闲话,段二公子想到玄妙观出家想到疯了。 “玄妙观,你滚!快滚!”段二公子语无伦次。 “啪”地一声。 他被一巴掌打偏了脸。 段二夫人一脸柔和的长相,却断然给了段二公子一巴掌,表面很冷静,打人的那只手却微不可察地颤抖:“夫君,跟我回去。” 听到这句话,贺岁安感觉他们并不是约好来玄妙观祭拜,更像是段二公子偷偷来玄妙观,段二夫人得知后过来抓人回去的。 段府下人纷纷低下头。 他们不敢多看。 段二公子捂住被打的半张脸,不安垂下脑袋,噤声了,又咬自己的手指,不断往山上看。 那一巴掌打得太突然了,贺岁安还在看着段二公子的脸。祁不砚难得掀起眼,望向他们,他望向的其实是他们身后的三善真人。 三善真人竟亲自下山送人。 毫无疑问的,三善真人亲自下山送的是段二夫妻,这对来玄妙观祭拜的香客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段二公子被段二夫人扯到身后,她冷淡向三善真人福了福身:“怎敢劳烦三善真人相送。” 三善真人淡淡地一笑。 他过去一步。 段二夫人带着段二公子后退一步:“三善真人可是有事?” 三善真人对她带戒备的态度视而不见:“段二夫人,这是贫道送给段二公子的驱邪符,当是段二公子一直信奉玄妙观之礼。” “谢过三善真人的好意,但不用了,三善真人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段二夫人语气不善道。 段二公子想伸手过去接下。 段二夫人拍掉他的手。 这一拍直接把段二公子整只手都拍红了,他忙缩回手。牵扯到玄妙观的事,段二夫人会表现得极为强硬,段府下人也是知道的。 段府下人不明白段二夫人为何如此,她对府中下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偏偏对玄妙观里德高望重的三善真人没什么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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