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意料的是,名为“阮如安”的躯壳立在原地,像是垂死挣扎一般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对。” 贺天赐对“她”的异样视若无睹,半挟着“她”往门口走了几步:“你今天是不舒服吗?我们要不然换个更轻松一点的地方聊?”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阮如安心中的不安升到了顶点,却对眼前的情况有心而无力,只能跟随着“飘”出了房间。 也许是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贺天赐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把“她”带到了车上,甚至连坐在大厅门口耍手机的林若嘉都毫无察觉。阮如安亲眼看着眼神木讷的自己被贺天赐按在车上,急得魂都要散了。她一下子窜进车内,揽上自己的肩膀,恨不能两巴掌把自己扇醒。 再不醒说不定要被绑进小黑屋了!光赎金都能赔几个亿!说不定还会被撕票! 也许是“赔钱”这个词唤醒了本能,阮如安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睁眼,正是城市的街景。 终于回来了! 她赶紧去解安全带的扣子,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强烈的推背感将她灌倒在椅背上,只这短暂的一秒,她就彻底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既来之,则安之。 认清情况后,阮如安飞速地镇定了下来,冷声问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回家。”贺天赐觑了她一眼,神色未变。但阮如安看到测速仪上的指针又转动了一点。 “离都离了,哪里还有家呢?”她发出了近乎叹息的声音,尝试着用示弱的方式稳住贺天赐,手却悄悄摸上了手机,想要报警求救。 “啊!” 车子划出一个接近九十度的直角,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让手机从阮如安手中滑落,她下意识地去捡,却被一只大手扣住脖颈,按在椅背上。 “软软,你陪陪我不好吗?” 明明下手如此粗暴,但贺天赐的声音竟然还带上了一丝哀求。阮如安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她愣了愣神:“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是绑架。” “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贺天赐一只手攥紧方向盘,双目直视着前方,“他们说你是难得的旺夫命,是我不珍惜你,亏待了你,所以贺氏才会面对这样的大难。他们说的没错,都是我混蛋,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跟我回家吧?” 嘴上说着,贺天赐竟然真的开始扇自己的脸颊,直把那玉面扇得红肿。 这状若疯癫的一幕让阮如安看得汗毛倒竖,她赶紧制止:“你干什么?!住手!” 听了这话,贺天赐才欣喜道:“那你原谅我了?我们回家去?” 阮如安:“……” 车外是急速略过的景色,车内是被逼上绝路的前夫。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贺天赐的精神似乎出了些问题,女人的第六感永远是准确的,她就该听从沈越岳他们的建议,多带几个人过来。 但奇怪的是,面对这种情况,她恍若擂鼓的心跳竟然逐渐平复。她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再刺激贺天赐,但有什么东西追上了她,附着在她身上,牵引着她心底那朵无名的火焰,一个坚定的回答呼之欲出:“不好。” 话一出口,阮如安就知道自己似乎也不太对劲,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贺天赐,你不会不知道是我一手斩断了你和阮家的合作,现在阮氏陷入收购案中自顾不暇,我父亲更没心情去支援你这个前女婿。所以你就想着从根源上解决我这个问题,对不对?” 她冷厉的目光穿透车内后视镜,直击贺天赐暗藏的心思:“大家都是长了脑子的正常人,我怎么可能因为你几句道歉就轻易与你冰释前嫌?即便你现在跪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拉上阮家和九七四继续你当血包,你死了这条心吧。”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了。银色的商务车驶上盘山公路,划出一道带着水痕的弧线。 “我从没开口让阮氏给我当血包,但你如果爱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帮我呢?”贺天赐双眼空洞,语气无力地喃喃着,“不该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就是天作之合。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担心自己配不上你,我就努力地拓展业务,还说服了你父亲对我投资……” 气氛已经凝结到难以呼吸,阮如安抖着嘴唇,咬牙道:“天赐,你冷静一点,我们之间不一定非要有爱情,我知道你缺钱,只要你愿意把阮氏的股权转让给我,我……” “闭嘴!股权算个屁!”贺天赐忽然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像惊雷一般炸在山道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用恶狠狠的语气道:“我们就是应该在一起,这是就是命运!但你为什么跑了?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下了?那个东西明明说了,你爱我,就是天经地义!” 车轮发出刺耳的悲鸣,在雨幕中奔向公路的护栏。 “贺天赐!你疯了吗?踩刹车啊!” 阮如安惊叫着扔出手边能摸到的所有东西,有一个黑色的小瓶子砸在贺天赐的侧脸上,却出乎意料地让他惊吼一声,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也彻底松开了方向盘。 ——那是林若嘉给的防狼喷雾。小小的瓶盖拧的不够结实,在撞击中泄露了里面的高浓度辣椒素,刺激性的液体析出,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人涕泗横流,失去反抗的能力。 趁着这个机会,阮如安扑到驾驶位,猛地调转方向盘,把车子从悬崖边拉了回来。但积了水的地面湿滑,这个操作霎时将车子化成了一个陀螺,一路旋转着向前方冲去。 在剧烈撞击来临的前一秒,阮如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爱我,那就和我一起去死。”
第56章 浓烟在山道间腾起, 恰与朦胧的雨幕相互交织。这条通往城郊别墅的山路渺无人烟,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场惨烈的事故。 阮如安的耳畔一阵嗡鸣,只觉得视野里满是猩红, 连呼吸都充斥着铁锈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她头晕脑胀地想。 求生的本能让她望向远方, 但那里空茫茫一片,只有浩渺如云烟的濛濛细雨。 黄金救援已经过去了多久? 阮如安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但脑海中却翻江倒海地响个不停。 【警告, 警告, 检测到男女主生命值降低。】 【警告, 警告, 男主生命值将在三分钟后清空, 请宿主尽快联系医护人员对男主进行救治。】 【警告,警告……】 这种时候,是我想救援就能救援的吗?阮如安在心底苦笑。 天旋地转的呕吐感褪去后,疼痛感终于缓缓追上了她, 她尝试着动了一下腿…… “!” 尖锐的疼像一柄尖刀直插肺腑, 阮如安“嗡”得一下失去了意识,过了好久眼前才再次聚焦。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放飞的风筝,而脑海中不断翻涌的警报声就是那根牵着她的风筝线, 但裹挟着她的风太大, 那根孱弱的线似乎就要断了。 灼人的疼痛渐渐褪去, 一朵柔软的云托起了她, 她觉得只要现在闭上眼睛, 就能立刻远离痛苦与烦恼。 但雨声蓦然嘈杂了起来, 两团模糊的乌云代替风筝线拉住了她。疼痛又回来了。 “阮*&¥@!!!” “*&%@!” 熟悉的声线又一次拉回了阮如安的意识, 她的头脑有一瞬间的清醒,虽然还是辨不清眼前的人, 却能对当前的情况做出一些最基本的反应。 比如—— “越岳,越岳……”她呢喃着,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一朵乌云,“找康云……它来了,它有波动了,捕捉……” “康什么康?这种时候你还想着你那个实验呢?!”温热的雨水划过脸颊,沈越岳凑在阮如安身边,却根本不敢碰她,“你自己睁开眼睛说清楚!别睡!听见没有?!别睡!” 对啊,不能睡。 阮如安的意识逐渐飘散,但眼睛却还倔强地睁着。不知过了多久,有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相间的灯光映在她有些扩散的瞳孔上,带来了生的希望。 * 这是一场深沉的噩梦。阮如安随着梦境的波浪起起伏伏,一直飘到遥远的曾经。 “她”从小就是一个异于常人的孩子,太过聪明的头脑让她的幼儿时期过得十分艰难。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它们一股脑地涌入她小小的身体,就像把无数条沙丁鱼塞进最小号的罐头。稚嫩的大脑无法处理冗杂的知识,所以极大地影响了她的表达能力。 所以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像同龄的女孩那样喜欢玩养育婴儿的游戏,也没办法说明自己是出于好奇,才会乐于拆解精致的汽车模型。 布置温馨的教室内,不知名的线将她与“他们”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看上去像是有人在刻意排挤她一样。 教室外,幼儿园的老师毫不掩饰自己对异类的厌恶,她对着那对衣冠楚楚的父母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孩子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也完全不像个正常女孩那样喜欢亮闪闪的小物件,我们怀疑她可能有自闭症,阮先生、阮太太,你们还是带着这孩子去看一看吧。” 似乎是笃定了年幼的孩子听不懂这些,大人的议论并不避人,但她其实很轻松地便能理解这话里的意思。然而发育不全的语言系统无法对这些话做出有效反馈,她就只能睁着一双娃娃一样的大眼,直勾勾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您看,她,她看过来了!”老师有些心虚地低吼道,“她一直是这样,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只会用眼睛盯人,她已经不止一次吓哭其他小朋友了。” “我们知道了,给您添麻烦了老师。” 女人的声音满怀歉疚,她悄悄来到她的身边,轻声道:“我们软软只是不喜欢说话,但我们也不一定要和别人打成一片,对不对?” 终于有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自己往女人怀里塞了塞。 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身体的快速发育,她终于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模仿、学习、表达。 学校的课程太简单,获得满分总是轻而易举。在又一次第一个被点名上台拿奖状时,她表现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淡然态度。但也许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老师心里不满,那个中年大肚的男人在把奖状递给她的时候说:“女生获得了好成绩也不要居高自傲,毕竟男生的后劲更足。等你再大一些,学了物理化学就知道了。男生啊,天生的理科思维就强,到那时候你们女生光靠努力可追不上。” 她不太明白这番话的逻辑,奇怪道:“理科思维和性别有什么直接关系?这次的全国奥数比赛,我比排名第二名的男生高了三十多分。连小学奥数都学不明白的人,也能靠后劲超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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