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医院里,钟亦烟纠缠不休,企图挟恩以报,然而除了最初见到沉睡的男人之外,钟亦烟没有能够再见到他第二面。 尹勋醒来后,不知为何竟像是对于她这个救命恩人心存疑虑猜忌,后续的处理交接工作,更是全权交给了助理。 收到那条见面短信,已经让钟亦烟大喜过望,而且助理代为邀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来的路上钟亦烟有多少希望与雀跃,如今就有多少失望和失落。 钟亦烟不想在除了尹勋之外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明确了尹勋不会现身的事实之后,女孩拎起包便要走,却被段寒叫住。 之前的几次交接已经让段寒足够领略到了这位大小姐的麻烦之处。 事实上,如果可以,段寒再也不想同钟亦烟会面。 两天前,尹薇联系了尹勋,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虽然黎绯不曾将钟亦烟提出的赌约放在心上,但那天钟亦烟对于海德格尔流露出的势在必得,还是让尹薇有些顾虑,不知道钟亦烟会采取怎样的手段。 尹薇不想阿黎费心处理这些,因此联系了哥哥——本来,海德格尔也曾经是他的大提琴,不是吗?于是尹薇打算借着哥哥的名义帮黎绯解决一个潜在的小麻烦。 这种事情不需要尹勋亲自出面。 处理这件事的,是尹勋的助理段寒。 “听说钟小姐想要尹先生的大提琴,我来是代表尹先生处理这件事。” 段寒有条不紊地冷静陈述。 “如果您现在离开的话,就表示……” 其实段寒是希望这位大小姐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的,然而这句话里不知道哪个关键词戳中了钟亦烟。 原本已经迈开步子的女孩突然转回。 “你说,谁的大提琴?” * 【够了!】 系统几乎是祈求她停下近乎自虐的训练。 【你还不够熟悉这副身体,不清楚她的极限在哪里……】 然而少女仍然坚持。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现在我正在探索它的极限。】 她其实是通过近乎透支身体的方式,来了解身体的极限。 舞者身上难免有些旧伤,从前黎绯练舞也是不要命的,好几次重要的比赛都是打了封闭针带伤上台。 总是有人说黎绯的运气好,生而拥有的天赋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是努力所无法填足的鸿沟。她也承认,芭蕾的确是极为挑剔的残酷的艺术。 然而事实是,一直以来走到今天,她所仰仗的,并不是那些绚烂耀眼的天赋,而是最为朴素和直白的努力,是许许多多自称毫无天赋的人们,所看不上的努力。 作为旁观者的系统告诉黎绯,够了。 但是,够了吗? ——远远不够。 黎绯对自己说。 这是一场比赛。 但是她需要打败的,从来不是节目里的选手,而是命题人。 * “够了!”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隐忍怒火到极致的钟亦烟,终于忍无可忍,耐心告罄。 “你不要再羞辱我了。” 段寒闻言蹙眉,看着大小姐无理取闹。 “我无意羞辱您。” “是吗?” 钟亦烟冷冷一笑,侧过脸庞,看到玻璃映出自己精心的妆容,只觉得讽刺。 “看到你,坐在这里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对我的羞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不同于钟亦烟的失态,段寒从始至终保持着平静。 “我来也只是为了告知您,那把名为海德格尔的大提琴,对于尹先生来说是绝对不可以相让的重要家人,请您放弃那些注定没有结果、只会让人感到困扰的坚持。” 青年的措辞是冷冰冰的礼貌,然而却暗含警告之意。 “坚持”是漂亮的说法,“注定没有结果、只会让人感到困扰的坚持”,本质上其实是“纠缠”。 实际上,在段寒的判断里,今天的会面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这位钟小姐哪里能够纠缠段寒的老板呢? 段寒明白尹勋的用意。 老板只是不想钟小姐去纠缠海德格尔现在的主人,因此给了一个警告。 至于这份警告,钟亦烟是否接收到,又听进去了几分…… 段寒望着女孩狼狈离开的背影,叹息一声。 * 今天是钟亦烟自出生以来,经历过的心理落差最大的一天。 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不过如此。 她想不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残忍的人?给了她希望,又残酷地打破。 车内。 后座上的钟亦烟不自觉抓紧了手拿包,娇贵的小羊皮经不起蹂.躏,皱成一团。 稍稍冷静后,钟亦烟却又想起,尹勋的助理说,那把名为海德格尔的大提琴对于那个冷漠的男人而言是家人的存在,那么,这么重要的大提琴,为什么……会在黎绯手里呢? 黎绯总是和尹薇形影不离,大抵是黎绯央求着尹薇从尹勋那里借来,尹勋没有办法拒绝妹妹的请求,毕竟比起一把没有生命的大提琴,尹薇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可是钟亦烟分明几次遇见,在一公结束之后,偶尔黎绯还是会拉那把大提琴,说明她没有把大提琴还给尹勋。 简直……不要脸。 钟亦烟回到《闪耀的你》训练营,下了车,带着一腔转移的怒火,直奔黎绯所在的舞蹈教室。 门并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 钟亦烟毫不费力便推开了后门,舞蹈教室内此时此刻的情景,闯入她的视野—— 从市中心的CBD回到临近海滨的节目组场地,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倾泻一地,整间舞蹈房漂浮着灿金色的绚丽光影。 落地镜前的地板上,坐着美丽得让人产生幻觉的少女——尽管钟亦烟对黎绯厌恶至极,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少女美丽得宛如梦幻的泡沫。 黎绯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更加增了这份美的冲击。 ——像是深海中诞生的小美人鱼。 钟亦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那些都是汗水。 汗水从少女苍白的脸庞滑落,明明这是个孱弱的孩子,但是却能从中感受到某种坚定的力量。 对方应该已经泡在舞蹈教室里一整天了。 钟亦烟难以置信。 训练营和市中心相隔甚远,为了赶上第一场预约的发型师,她是凌晨出的门! 十几个小时! 再加上这种出汗量对应的练习强度…… 她难道是不间断,没有休息过吗? 她难道……是疯子吗?! 钟亦烟震惊。 一心兴师问罪的她,在直面少女的一瞬间,竟然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下一刻,她的视野里看见了第二个人。 钟亦烟瞪大了双眼。 因为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逼得她一再放下.身段,去乞求他的垂怜,却残忍得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她的那个男人。 在黎绯的身前,总是神色淡漠的男人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 夕阳的碎金映着那宛如雕塑的英俊脸庞,柔和了那过于冷漠的线条。 尹勋的眉是微微蹙起的,却不属于钟亦烟过去见到的不耐,而是透着她所陌生的柔.软情绪,是担忧,是珍重。 珍重什么? 钟亦烟只觉得茫然。 这里有什么值得珍重的东西吗? 或许是由于西装裤硬面料的限制,男人采取的是单膝下跪的姿势。 ——钟亦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否则,她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么高傲的尹勋,会对那个一无所有的卑微的少女单膝下跪。 哪怕找出了这样的理由,钟亦烟也觉得大脑空白一片,无法思考,甚至是有些窒息,不断起伏着的胸膛沉闷而痛,呼吸困难。 这样的姿势由这个男人做来也是好看的,优雅的,甚至是矜贵的。 并不见卑微,却也无法改变这是下位者的姿态的事实,而他好像也没有试图掩盖,而是坦然地将那个坐在地上,汗流浃背、神态是虚脱的苍白狼狈的少女,置于了上位者的角色。 ——等一等,黎绯狼狈吗? 在看到尹勋之前,或许钟亦烟还能够走过去,毫不留情地奚落对方。 可是现在,钟亦烟突然意识到,在这里,真正狼狈至极的,只有她这个闯入者。 身心都是狼狈至极。 这一瞬间,钟亦烟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个东西破碎的声音。 无比清晰,碎得彻彻底底。
第八十一章 对于一个什么都不缺、自认为能够拥有一切的人来说, 最大的打击是什么? 从小到大,钟亦烟想要什么, 都会有人送到她的面前。 即使是与生俱来的那份缺憾,也有血缘与共的监护人替她寻来。 超脱现实,凌驾于科学之上的非自然力量,更给予了钟亦烟自信的底气。 她仰仗的,从来不止是俗世的金钱与权利而已。 所以,还有什么是她无法得到的呢? 她看不起那些凡夫俗子的庸庸碌碌,在她眼里, 那些被赞扬为美德的, 所谓夜以继日的辛勤努力, 只是生于底层者聊以自我安慰的工具,他们注定穷尽一生也得不到她生而拥有的一切。 迄今为止, 唯一一次让钟亦烟尝到失败滋味, 她完美人生唯一仅存的滑铁卢,也只有那个她暗恋仰慕的男人。 尹勋是唯一的、特别的。 无论她付出怎样的努力, 都无法攀折的高岭之花。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高山顶上终年苦寒的皑皑白雪, 也是会融化的。 钟亦烟感觉自己的情绪像是抽离了,意识混沌之中,唯有出于震惊本能地瞪大双眼, 将这刺痛她双眼的一幕深深地印刻进脑海。 那些冰凉的液体, 是在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刻, 从那瞪大的双眼中夺眶而出的。 钟亦烟是哭着离开的。 黎绯看见了少女的眼泪, 下意识起身去追, 却被身前的男人冷静地按下。 “你还想要这双腿吗?” 尹勋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冷。 黎绯隐隐感受到一丝山雨欲来的怒意。 她的目光下垂,看着自己的腿。 小美人鱼白皙的腿早已不复光洁, 青青紫紫,其实伤得不重,跌倒与磕碰对于舞者来说是家常便饭,只是她的皮肤白,这些青紫看起来便有几分可怖——黎绯有轻微的凝血障碍,不过无妨,登台前用身体舞台妆专用的粉霜遮掩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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