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退再退,就回到了万丈渊里面, 扶玉又能看清楚他那张脸了。 太像了。 也不能只是说像, 那简直就是一个人。 早在初见时, 她就觉得兰荷生得太好,不像凡人,没想到真的不是。 扶玉除却最开始的惊讶, 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她心如止水地观察这位贺兰道君, 他所有旁人不易察觉的小动作,都属于她印象中的夫君。 就算外貌可以完全一样, 这些小动作也是难以模仿。 是他,一定是他。 他真的没死, 好端端活着,还如此风光。 见了她,他态度和善却两眼陌生,真的就是来看一眼,完全不认识。 不认识吗。 扶玉低头看着地面,听贺兰昭与谢清霄寒暄。 他语气那样自然平和, 当真是没有畏惧,也没有什么重逢故人的隐秘悸动。 “我来之前曾给天尊发传音符, 天尊大约是未曾看到。” 这是解释自己并非真的冒昧上门,是提前打了招呼的。 扶玉想到谢清霄给她催育种子时看都不看的那堆传音符,里面好像是有带着九天仙盟标志的。 她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这里空气好稀薄,她喘不上气来,心里好难受。 谢清霄一直在最前面,与她中间还要隔着一群凌虚弟子和仙盟仙师。 但她刚扯了扯领口的衣襟后退,他就看了过来,身影瞬至,叫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舒服就进去。” 他身影高挑,皑皑雪山一样,应该也不是刻意为之,但就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扶玉的呼吸因此稳定了一些,她嗓子有些发干,事情突发到现在,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用站在这里让他们看看吗?” 她视线慢慢抬起,落在谢清霄的脸上。 对面是九天仙盟的人,奉琴玄的命令来见她,谢清霄和琴玄结盟,应该也想到自己带了个和人家女儿一模一样的女子回来,对方是要来一探究竟的。 他应该会让贺兰昭等人好好看一看她,确定她和琴桑无关,是个凡人无疑才对。 如果现在进去了,一会儿还要她出来,那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她现在腿又僵又麻,实在是折腾不了第二次。 但谢清霄的反应有点出乎扶玉的预料。 “你想让他们看,就站在这里给他们看。不想给他们看就进去。”谢清霄平静道,“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不用问我。” “……” 她自己的事? 约莫是扶玉的眼神太惊讶,谢清霄慢慢道:“很难理解吗?他们要见的人是你,自然是由你决定见或不见。” 不难理解。 一点都不难理解。 只是没想到她一个手无寸铁,毫无灵力的凡人,面对这些大能,会被保有这样的权利。 谢清霄语气坦荡自然,显然是本心这样想,不是因为任何其他原因才这么说。 扶玉心里热热的,提起裙摆道:“那我进去了。” 谢清霄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用再说别的了,刚才与扶玉的对话其他人都听见了,若是有什么反对,那就是不敬天尊。大帽子扣下来,凌虚的手段可不会含糊。 别人不曾反对,扶玉自己却有些走不回去。 还是那个问题,腿僵,麻痹,人好像低血糖了一样,心慌意乱,虚汗满身,特别难受。 但她心里很想回去,就强迫自己往前走。 刚迈开步子脚心就麻得整条腿发疼,身子颤抖了一下险些摔倒。 谢清霄就在她身边,从容不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们已经有过太多次亲密接触,扶个手臂真不算什么,再过分的谢清霄也都做过了。 扶玉也没觉得有何不妥,顺手撑在他手臂上,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说:“我站太久,腿麻了。” 这是自己走不了。 谢清霄顺势将手臂往前一递,脚尖轻转,扶着她往殿内去。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呆住了。 这么说可能有些太俗气,但他们确实都有些震惊。 那可是清霄剑尊,但凡换一位仙尊做这样的事,都不会让他们这么吃惊。 凌虚自己的弟子再了解谢清霄不过,亦有些反应不过来。 哪怕是从前对他们的天尊夫人,也没见剑尊靠近过。 别说是搀扶,超过一米的近距离接触好像都没有。 剑尊此刻当然也是保持着距离的,可扶着姑娘往前走,能有多远的距离呢? 他甚至全程迁就着扶玉的速度,直到她进了屋,看不到身影,才回到众人面前。 他们不想那么说,但他们就是感觉到,剑尊好像真的对这个和绮霞元君长得一模一样的凡人,有一种……秘而不宣的偏爱。 说得也是,万丈渊是什么地方? 自从绮霞元君和魔尊出事之后,除了剑尊本尊,谁都不准靠近这里。 这里不但有关押罪仙妖魔的越雷池,还有沉入魔界的封魔海,是整个凌虚最危险——靠近魔界和魔尊,也最安全——因为有谢清霄本人在的地方。 贺兰昭站在一群人之中,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讶异,反倒是有些奇怪。 身侧仙师与他低声耳语:“观那女子气息,确实是个凡人无疑,应当和神姬没什么关系。” 贺兰昭不说话,另一侧的仙师接了话:“是凡人又如何,眼下魔尊都可能复活,神姬若以凡人之躯回归,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个时候贺兰昭才开口,他衣衫曳地,风拂如莲:“来此之前,西天乐土的万物法师传信说,这姑娘的魂魄与神姬的魂灯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竟是如此?” 贺兰昭贤雅地点头:“大佛师归还魂灯,附上的消息便是如此。” “那可能真的就是长得很像吧……不是也好,若真是神姬,盟主还要烦恼。” 至于烦恼什么那就不言而喻了。 琴桑犯下那样的大错,死了一了百了,那是最好。 如果不死,琴玄反倒要为难。 求情是不可能求情的,只能大义灭亲,不然他都要被怀疑是否也参与其中。 可真不求情,毕竟是独女,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 向谢清霄也不太好交代,自己给出的女儿,平日里不是省油的灯便罢了,还闹出这种让昆吾谢氏颜面扫地的事情来,亏给谢家几条灵脉才得以平息。 事情发展到今天真的不能再出波折了,九天仙盟的人出发之前,虽没得盟主确凿说法,但也都清楚,如果这凡人真和神姬有关,他们也只有一个选择。 必除之。 “副盟主……” 仙盟的人还想说什么,就看到谢清霄折返的身影。 他立刻闭上嘴,低眉敛目,只当自己不存在。 贺兰昭主动朝谢清霄一笑,但发现谢清霄并未在看他的脸。 贺兰昭迟疑一瞬,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他询问道:“可是在下衣衫有何不妥?” 当然不是。 贺兰昭衣衫整齐,礼数周到,再妥当不过。 谢清霄从那刺目的兰荷刺绣中收回目光,忽地一挥仙剑,万丈渊内地动山摇,九天仙盟来使无不心肺动荡,气象不定,贺兰昭也在其中。 “你们可以走了。” 谢清霄丢下这句话就又回了殿中。 凌虚弟子立刻围绕向前送客。 贺兰昭平复呼吸,回眸看其他属下都嘴角沁出血迹,最后望了一眼谢清霄消失的方向,慢慢道:“先走。” “先走”这个用词就很微妙了。 谢清霄在殿内听到这句并不意外。 九天仙盟从中洲跑这么一趟,当然不可能只为了看一眼扶玉。 不过谢清霄今日是这个态度,他们也不会再多说别的,可也不会就这么走掉便是。 谢清霄时间很紧,既然知道魔尊要复生,他就要尽快斩断所有他回来的可能,避免之后的诸多麻烦,也好让扶玉早点回去。 他在万丈渊的时候不算多,总是要分神保护一个人,日日夜夜关注她的动向,在意她的安危,对谢清霄来说太特殊了。 他向来心无旁骛,不喜欢这种万事有挂牵的感觉。 他真的不太想回忆,会因她的气息靠近而从元神上睁开眼,对上她微笑看来时,那种分神和仿佛被她笑容支配到无法专注的感觉。 不过眼下还是先去和她确认一件事。 无论是她今日的反应还是贺兰昭的一身打扮,都太明显了。 谢清霄行至扶玉门前,敲了三下门便推门而入,进去之后瞬间又退了回来。 “抱歉。” 他太想确认贺兰昭是否就是兰荷,也敲过门,实在没想到会看到那样一幅画面。 扶玉在换衣服。 她出了很多汗,想换衣服太正常了。 她的换洗衣裳不多,拢共就那么几套,又没在万丈渊找到洗衣服的地方,所以更换得并不频繁。 不过来了仙界之后服用辟谷丹,不食五谷,没有生理需求,沐浴在仙灵之气下,扶玉身不染尘,一直很干净。 今日是多了衣裳换洗,也确实出了太多汗,必须得换了。 她听见谢清霄敲门了,没做回应是因为衣裳都换好了,正在系最后的腰封,不妨碍见客。 也不知谢清霄派谁去准备的这些衣物首饰,真是太粉嫩了,银粉的渐变色广袖交领长裙,袖口和上襦都用银线绣了桃花,穿得她好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有装嫩嫌疑。 这审美太少女了,应该是个有少女心的女弟子吧,也只有女弟子能这么贴心,还给她准备衣裳和首饰。 扶玉系好腰封慢慢地走出了狭室。 谢清霄反应那么大,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出来之后,就见清霄剑尊脊背挺得笔直,僵硬地立在不远处,背对着这边,银发和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无妨的,我刚才都穿好了。” 扶玉这么说了一句,谢清霄非但没放松,好像还更僵硬了? “下次不可如此。”他语气不太好道,“若遇见心怀不轨者,你方才那未曾系好的腰封,便是他冒犯你的理由。” 心存歹念的人,一个就快系好的腰封,都能是她勾引的证据。 扶玉明白他的好意,点点头应下来,又抿唇低声解释:“因为是你,我才没那么多顾忌。” 谢清霄猛地转过身来,视线直直定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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