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沉默,谢清霄反而没有说中一切的快意。 他这个时候明白,他希望听到她的反驳。 她不吭声了,他反而着急。 着急。 真是鲜有的情绪。 谢氏教导子弟,行事要圆融从容,万不能急躁。 急躁只会让你做出错误的决定。 谢清霄闭了闭眼,放缓声音道:“你会在意也是寻常。” 他话锋一转,扶玉不由看了过去。 “你与他之间始终有过牵绊,牵绊不曾有个真正的了结,你总会挂碍在心,会在意很正常。”谢清霄这样告诉扶玉,也告诉自己,“待你与他说清楚一切,就不会再放在心上了。” 扶玉还是没说话,不应承也不否认。 谢清霄想到自己提及他拒婚她没反应的事,生怕她再提起,强行转换语气道:“你的字和他一样。若你真是与他习的字,那就能确认他是兰荷无异。” 他极慢地说:“我未曾在他身上看出妖气,至少今日他来时身上没有破绽,是仙体无疑。” 扶玉这时总算开口:“那说明那根枯枝是其他妖孽所为?” 她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按照仙界办事的条例,为何我没被抹除记忆?” 谢清霄:“可能在琴玄找到贺兰昭之前,你们就已经分开,他已经忘记了所有。” 因为贺兰昭不记得了,琴玄自然也找不到需要抹除记忆消除隐患的人。 那问题就出在遇见琴玄之前,贺兰昭化身的兰荷发生了什么。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他在做兰荷的时候,记不记得前尘往事?” 贺兰昭如今只是贺兰昭,不是兰荷。 但在做兰荷的时候,他又有没有贺兰昭的记忆? 扶玉是与兰荷朝夕相处的人,若他有与凡人不同的地方,该有些蛛丝马迹才对。 扶玉无从回答,迷茫了好一阵子,突然说:“我好累。” 谢清霄眉目一凝。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管了,他爱是谁不是谁,爱遇见什么就遇见什么,反正他现在不记得了,我也不想记得那些事,你赶紧杀了魔尊,把我的记忆抹掉,让我回家好好干的我事业就行。” 扶玉说:“与我成亲的是兰荷那个凡人,他已经死了,什么副盟主贺兰昭,半妖还是仙体,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凡人,我的夫君也是凡人,我以前不曾、以后也不想和神仙有任何瓜葛。” “什么都别来找我,我不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 至于什么在意,能有什么在意?他们毕竟没有真的开始就已经结束,那些在她心里燃起的小火苗,早就熄灭在见不到尸体的棺木里了。 任何会让她内耗和焦虑不安的事情,不管曾经多在意,她都会亲手摧毁。 不知是不是扶玉的错觉,她发出如此摆烂,听起来可能还有点薄情的言论,谢清霄气场好像比之前弱了不少,那种压迫感也消失了。 扶玉奇怪地望向他,谢清霄也并不吝啬表现自己此刻确凿的从容温和。 “你能这样想很好。” “……”很好? “贺兰昭的事,调查清楚之后,我还是会告诉你结果。但你既然不想管,日后便也别再见他。” 扶玉脸一垮:“剑尊说笑了,见贺兰昭?他都被你赶走了。就算不赶走,我日夜都在万丈渊,无聊得都快要发臭了,一步都出不去,如何能见到他?” “你在这里,很无趣?” “当然。”扶玉终于找到机会控诉了,“我又不能修炼,不能一入定就好几日不醒,我天天睡觉,天天醒来,每日都在重复昨天的日常,除了发呆种菜做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 听起来确实很无趣。 谢清霄想,不能修炼确实不行,得想个办法让扶玉改变心意愿意修仙,这样她的生活就不会那么无趣了。 但不是现在。 “我知道了。” 他这样说了一句,扶玉以为就是随便应一声,没想到他实打实地放在了心上。 这日他白天就回来了,又给了她一个特别打造过的乾坤戒,里面堆满了凡间的玩物和书籍。 “不知你喜欢什么,就把所有可以解闷的东西都买了一些。”谢清霄说,“各类书籍,游记话本,律典古籍,都有收集。”稍顿,像是不经意道,“还有些字帖,若你想练字,也可以临字帖。” 扶玉翻看了一下,确实有不少字帖,也准备了笔墨。 那字帖和书籍比起来过于精美,一看就不是凡间书铺里会有的东西。 字看着还有些眼熟,似乎在哪来见过。 正想问问,就听谢清霄转而问:“可还有什么要带回家中的东西,我明日还有一点时间,能再走一趟。” 扶玉立刻分了神:“剑尊帮我带这些实在是太谢谢了,还能走一趟的话,我马上就去写信!” 谢清霄点头应下,扶玉提裙便跑,生怕他反悔不肯带东西似的。 也就没问出字帖的事情来。 谢清霄目的达成,却好像并不高兴。 他站在院落中那棵树神的分支之下,即便不抬头去看,鼻息间也能闻到花香。 他闭眼站在那里,冷冷清清一位天尊,渐渐被满树疯长的花朵笼罩。 花瓣密密麻麻地落下,堆积在他发间、肩头,这次他不曾动手回击树神。 他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第040章 扶玉虽然离开了岚州, 但写信回来的次数十分频繁,还常常拿回来新的配方,家中的阿紫也就从未怀疑她是否出了事, 或者根本不在人间。 来送信的谢清霄每次看见狐妖脸上真挚的欣喜,其实都有些被颠覆认知。 谢氏一门从小就会树立斩妖除魔, 凡是妖孽皆是冤孽的理念。 谢清霄更是其中甚者。 死在他剑下的妖魔不计其数,他从不觉得妖魔之中真会有什么好的。 但阿紫似乎是个例外。 今日送信,她拿了个包袱请他带给扶玉。 “这是我给东家做的新衣,冬去春来, 东家在京城那样富贵的地方, 若是穿得太朴素, 行走起来怕是不太方便,还请镖师将这些新衣带给东家。” 随衣裳附上的还有给“镖师”的谢银。 几次迎来送往,阿紫对这位镖师熟悉放心起来, 贵重一点的东西也敢托他带了。 谢清霄没拒绝, 照例全都收下,正要告辞, 就听阿紫说:“对了,还有个口信, 我忘记在信里写了,陈婆婆的忌日到了,东家回不来,我会准备好东西,替东家去帽儿村祭拜的。” 陈婆婆。 需要扶玉祭拜的逝者,该是和她关系紧密的。 谢清霄这时才意识到, 除了她主动透露的,自己好像并未特意去了解过扶玉的过往。 最开始扶玉在他眼中不过是将死之人。 他素来没有了解死人过去的习惯。 不过现在—— 谢清霄走在凡间的烟火气里慢慢想着, 既知道了逝者的忌日,不去祭拜不合礼数。 谢氏是礼仪之家,身为谢氏子弟也不能失了风范。 但就这么折回去问阿紫陈婆婆埋在何处有些不太合适,谢清霄思索片刻,直接往阿紫提到的帽儿村行去。 作为走出帽儿村的大掌柜,扶玉在这里很有一些名声。 谢清霄稍作打听就了解了一切。 “陈婆子虽然一生无儿无女,但老了老了,遇见严老板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好闺女,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多活了几年,死后风光大葬,也是叫人羡慕啊!” 早知如此,当年要是叫他们收留了严老板该多好。 这是谢清霄从说话人心底感受到的真实想法。 瞳术悄然无声地开启,又毫无痕迹地关闭,谢清霄注意到了“收留”二字,也从说话的村民脑海中看到了所有关于扶玉的消息。 村子里,尤其是凡间这种贫苦的村子,总少不了一些左邻右舍的闲事。 陈氏少时父母就去世了,她一个人拉扯弟弟长大,但弟弟也出意外没了。 从此外界就说她八字太硬,刑克六亲,再没人敢靠近她。 她一生未嫁,生活在村民的指指点点之中。 死前几年,扶玉被她收留,完全不在意别人提到陈氏克亲的话,好好地奉养她,为她养老送终。 谢清霄沉默地来到陈氏的墓前,帽儿村贫瘠,这座墓也算不得多豪华,不过是铺了糯米石灰浆,牢固干净,就已经是很风光了。 他站在墓前,可以感受到这座墓中真的有凡人尸骨。 相较于诈死的兰荷,陈氏是真的死了。 谢清霄没怀疑过这位老者的死,但通过今日所知,他有了一件无法不在意的事。 谢清霄撤了障眼法,撩袍在墓前半蹲下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祭品摆好,又认真烧了纸钱。 看着黄纸在火中化为灰烬,谢清霄仿佛又看见了琴桑化为灰烬的那一幕。 入夜时分,谢清霄回到万丈渊,扶玉还没入睡。 自从谢清霄每晚都回来之后,她已经习惯了与他暗号接头后再睡。 但今天左等右等,等不到他的回音,想到白日他说送信,难不成是凡间出了什么事? 人最容易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扶玉很害怕家中出意外,怕魔尊进不了凌虚,真的拿她的家人做要挟。 毕竟是魔,她也不能完全靠梦里对魔尊的了解断定什么。 这会儿听到谢清霄应该是回来了,扶玉赶忙起身跑出了门。 万丈渊本来就见不到光,晚上更比白日的时候昏暗。 大殿内没掌灯,扶玉看到翻飞的白纱之后谢清霄缓步走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因为他不同寻常的气息感到紧张。 “你回来了。” 她试探性开口,话音落下,谢清霄的脚步也跟着站定。 两人此刻距离不算太远,但光线太差,扶玉看不清谢清霄的脸,也就无从判断他的表情好不好。 谢清霄倒是可以将扶玉满脸的忐忑不安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立刻回应,在扶玉等得呼吸凌乱起来时,他才走出暗处,主动掌了灯,开了口:“这是钟紫霞交给你的。” 钟紫霞是阿紫的全名,扶玉一听还能给自己带东西,那就是安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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