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有礼,句句得体。 李玉嫣再纠缠就不礼貌了。 李玉嫣一时间梗着脸,没接话。 可人群中的那些窃窃私语接替了李玉嫣的恶意,冒了出来。 “哟,晏二今日竟然直接认输?” “不认输又该怎么办?” “即便晏二弃了她最爱的红服金饰,可难改她胸无点墨,尽显愚笨之态,她当然不敢应了。” 不知是谁家的小女娘们立马接过话头,甘当刺人的刀,发出适时的捧哏,大剌剌的嘲讽,明晃晃的敌对。 那些人笑得花枝乱颤,聒噪得很。 上一世的婚后,每每听到这些话,晏琤琤只觉是自己不够好,给李珏丢了面儿。于是私下里想着法子让自己变得更完美。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 她们作恶是因李珏的漠视和纵容,是她们下贱。 “瞧晏二那阴森的表情,要发脾气了?” “还不躲远点,染上她的傻气可不好,呵呵。” 敢说这些话的皆是李玉嫣的小跟班们,其父其兄皆是从二品之上,晏琤琤扫射过去,都是高首辅一派的新臣。 晏琤琤眼神示意石蕴玉不要为自己辩说,顺手将李玉姝推到了她的身边后,才彻底放了心。 见那些人的嘲笑声未止,另一人群中央的高皇后不动如山。 她的视线又莫名越过了李玉嫣,匆掠过灼急的李珣,落在正与林乐晚谈笑的李珏的脸上。 李珏表情欢畅,似全然不知这边的风暴。 晏琤琤忽地笑了笑。 也对,他担心什么? 每次不都是自己为了他而向李玉嫣示弱吗? 哪怕到了那时,晏家被污蔑最后满门枉死,她再痛彻心腑,不也是只能向他们示弱,求他们开恩吗? “你聋了?本公主问你话呢。护国公就是这般教养你的吗?” 李玉嫣嘲讽刺耳,晏琤琤的长甲不自觉掐入掌心,渗出疼意。 这些年来,折她千般万般,她都能隐忍。 可为何事事要牵扯到晏家? 真当她这般好欺负吗? 她倒是不介意拿出乡野撒泼的本事来。 可惜—— 她的眼神紧紧盯着李珏,忽笑得明媚。 她让李珏为她付出真心,也要为李珏登基扫除一切障碍,更要李珏永远离冕旒龙衮只差一步。 藏不住的狠戾从牙关中逸出,晏琤琤露出略有僵硬的笑,佯装怯生生,眼儿媚:“若臣女能作出诗句,还能题写出来?” “荣庆公主,您又当如何呢?” - 随着少女芳香渐散,房间渐冷。李执犹豫睁眼,那浅色裙摆刚巧消失。 这刻,他像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泄气般靠坐椅背,得以呼吸通畅。 日光闯进了窗。 这堵惠帝为母妃特制的月纱墙上似又骤然显现出少女正伸展四肢的影像。 她立在光幕下,似月华披身,腰间因上月摔下马而致的伤口宛若山水画里的墨痕。 少女冷着脸,并未挂笑,那一抹忧郁拒人千里。可越是冰冷的容姿越是激发人的占有欲,越是摄人心魂,妄想采撷。 这一切似笼中雾,看不真切,朦胧似梦,却萦怀心弦,差点让他失了神志。 闭上眼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身温渐冷,心绪止息,眼前又恢复如常的宁静,他才起身在隔间内负手踱步。 “我有心不愿做宫闱雀……” 喃喃自语,重复好几遍少女所言,忽而凝足不前。 若当真如此。 若晏琤琤真不愿嫁给李珏。 那李珣岂不是很有可能既抱得美人归又不损他们兄弟之情? 好看的浓眉微蹙,他微着眯眼,盯看房檐一角,抿嘴露出笑来。 这样的好事。 他怎会让李珣一个人占全? “吱吖——” 飞羽轻手推门,刚进隐堂就听见主子在笑,哑笑里藏着自己难猜的情绪。 他清了清嗓子,微屈着背将事情上报:“主子,已照了您的吩咐,将李瑾与琤小姐在鸢尾云境私下会见一事告知了林府小姐林乐晚。” “嗯。”李执语气冰冷,慵懒地低垂了眼皮,“干得好。” 明是夸赞,却蓦地令人背后莫名发麻。 飞羽飞速地瞥了一眼李执,小声道:“主子,还有一事,小的要上禀。” “御花园里,荣庆公主取笑琤小姐不识字儿,激得琤小姐要自作诗句还要题写。” “赌约是什么?”李执收敛笑意,嘴边梨涡渐散,关心这个。 “若琤小姐作不出来,就要头顶书籍在御花园罚站。反之,荣庆公主说自己就头顶水盆在宫道上罚站。”飞羽有些汗流浃背。 “琤琤怎又…罢了。”李执叹了口气,匆匆丢下一句“殿内保持原样”后,往外疾步去。 - 临时搬来的木台上,洗笔砚内的淡水因李玉嫣双手撑的动作而震起浅浅涟漪。 模糊了李玉嫣可憎的嘴脸。 “琤姐姐,你应我的赌。宫奴连台子都给你搭好了,你却又迟迟不落笔。 “难道你又要装晕了吗?” 此言一出,人群中有贵女立即接话道:“原来之前装晕躲太傅的人是晏二小姐呀!” “我说呢,朝都贵女中怎会有人连日和曰都分不清,是她倒不稀奇了。” “呵,不装晕怎么办?晏二又不识字儿。” 议论中夹着窃笑,如林中风声沸响,震荡游走。 终是恼了李珏。 他面色不快,大步走过来。压下怒火,低声劝说:“你俩别闹了,今日是母后设的百花宴,不容放肆。” 李玉嫣梗着脖子:“可是晏琤琤先挑拨的。” “你作不出来就不要与她置气,不要再丢孤的面。”李珏随即伸手暗暗用力地捏住晏琤琤的小臂,半胁迫半呵斥道:“道歉,听话。” 上月摔下马落的旧伤还未好,小臂上的肉绞着骨发着痛楚,眼泪登时盈眶。 可晏琤琤只睁着水眸,直勾勾地似笑非笑盯着李珏看。 俊逸又年轻的脸庞只因愤怒而略微扭曲丑陋,远没有登基后的天子威严。 削瘦的脖颈,青色经脉怒起。 她知道只需伸手,略使技巧,用力一折,大仇可报。 但她不会这样做。 不会让李珏轻松死去,也不会再让晏家涉险,更不会再为李珏赔上自己的一生。 “珏哥哥,琤琤方才已是退让了,可事已至此…若再次推让,伤了太子哥哥的面子,又该当如何呢?” 李玉嫣翻了个白眼,语气颇为不满:“什么如何不如何,二哥好心劝你,你不听吗?装什么委屈。” 两兄妹皆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但晏琤琤知道,李珏优柔寡断又贪图好名声,定不会再次劝自己。 趁着李珏若有所思,松了紧捏小臂处的力气晏琤琤佯装委屈巴巴地用力拂去他的手,全然不顾李珏一脸吃惊。 转瞬就冷了脸。 她步步靠近李玉嫣,忽得歪头粲然一笑。朱唇轻启,用仅两人可闻的音量,宛如鬼魅低语道:“李玉嫣,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赌注。” 继而柔声道:“太子哥哥才识过人,琤琤也不敢落后,以免坏了您的名声。” “荣庆公主三番两次要臣女作诗,那臣女献丑了。” 话语刚落,晏琤琤转身执笔利落而下。 “奇花绽园满目春,弃玉醉梦湿罗衫。湖边柳如烟,蝶飞槐月天。香雾摇扇浅,暗云拂袖剪。鬓边牡丹红,金钗隐为风。”[1] 行笔矫若惊龙,少顷,诗句跃然于宣纸上,笔酣墨饱。 且字体并非贵女通习的娟秀的簪花小楷,反而笔走龙蛇,整洁有形,俨然大家风范。 大家目瞪口呆,纷纷围来。 “晏二不识字?莫不是谣传?” “应是谣传,只听她不学无术。” “平仄虽是没对上,可这字是真真儿不错。” “兰台的太傅惯是严格得很,保不齐晏二是被吓晕的。” 窃窃私语又响起,如同沸腾的水泡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 一波又一波地冲进李玉嫣的耳中,她焦急地仔细查看宣纸,上头未干的墨迹都表现出刚才那一切都是真的,现在人群里的夸赞也是真的。 想到赌约,她有一瞬的天旋地转。 这晏琤琤怎可能作得出来?连日和曰字都分不清的人,怎可能作诗出来? 李玉嫣憋红了脸,提裙登登几步贴近,恶狠狠道:“晏琤琤,你故意挑衅我的是不是?你怎可能作得出来?” 怎料晏琤琤并未回应自己,先是向兄长娇羞一笑后,款步走向闻讯赶来的母后,对着她行了礼。 “臣女擅咏皇后娘娘鬓边花,还望娘娘恕罪。” “这倒无妨。” 母后的表情越发慈和,李玉嫣的心就越是胆颤。她竭力自救,仔细盯着晏琤琤行的礼——可行得极为标准,她挑不出错。 仅一瞬。 李玉嫣骤然全想明白了。 难怪晏琤琤胆敢挑衅也不愿道歉,原是早有准备。不仅能让自己出丑,还能博得母后的喜欢。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果真如月晚姐姐所言,年少时仗着乡野粗人的新奇身份游走兄长周围,到了如今还未改这乡下鄙陋的歹毒心肠,害她出丑。 李玉嫣恨不得给她一巴掌。 但碍于眼下情形,要想个法子乱一乱才好,可她拿不准主意儿。她瞥向周围,眼神投向林乐晚,求她救救自己。 “荣庆公主!”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声音打断了李玉嫣的举动。只见一女子从人群后围噌噌往中央挤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公主明鉴,这的确不是臣女的二姐可作出来的诗词。” “但二姐不是有意冲撞皇后娘娘和公主的,还望娘娘和公主看在我家二姐素来娇憨的份上,饶了她吧。” 那女子头伏埋得很低,李玉嫣一时间没认出来人来,而站在一旁的晏琤琤却早已黑了脸。 她贝齿紧咬,怒气冲天似要吞噬天地。 在府中吃禁足还不知羞,竟然堂而皇之当着众人给护国公府丢面儿。 但眼下要先应付李玉嫣的借题发挥,她压下了怒气,没作声,紧盯着扬起了笑容的李玉嫣。 “哦?琤姐姐,令妹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呀?” ---- [1]参考温庭筠《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自己仿写的诗句,能力有限,不会平仄,抱歉。
第18章 定风波(一) ===== 晏琤琤立即面露无辜,哽咽大声道:“荣庆公主,此乃臣女即兴所作。” “为何听旁人一句便心生质疑?难不成臣女会未卜先知不成?” 李玉嫣笑了笑,似是找到了一个蹩脚理由:“百花宴自是赏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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