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该告诉她, 她不是穆致诚的女儿,他才是她的亲生父亲吗? 可这么多年,他这个所谓的父亲又为她做过些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这十几年,她吃尽了苦头,母亲早逝,在穆家受了太多苛待,甚至后来无辜被牵连,方才及笄的年岁就怀了身孕被关在庄上,独自一人抚养孩子。 可就在她痛苦难当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却是步步高升,名扬四海,因着一手丹青受尽世人赞许。 而今他道出真相,便能轻而易举认下这个女儿,可他能做好她的父亲吗?他有资格做她的父亲吗? 过去的十几年,他又该拿什么来补偿她遭遇过的一切呢? 沈澄沉默许久,复又试着开口,“窈儿,其实我……” 然他话未说罢,就听得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抬首便见杨氏带着婢子前来,见他湿了一身,颇为惊诧,“沈太傅这……我已将我家老爷的衣裳带来了,沈太傅和我家老爷的身量差不多,当是能穿,还是赶紧换上,莫要病了。” 沈澄深深看了杨氏一眼,掩在袖中的手攥了又松,少顷,终究是垂下脑袋,起身低低道:“不麻烦夫人了,左右雨也停了,府上离这里也近,我便先回去了。” 杨氏忙出言挽留,“沈太傅既然来了,不若吃了晚饭再走,再过一会儿,我家老爷当也快回来了……” 沈澄仍是推辞,杨氏便让穆兮窈将沈澄送出门去。 “义父慢走。” 沈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心绪复杂若缠着一团乱麻。 他对不起的何止是他这个女儿,还有唐家人,适才杨氏在前,他终究是轻易说不出口,说不出自己当年对月疏做下的错事。 若他认回窈儿,那世俗的利箭,不堪的流言便会纷纷指向月疏,那对唐家人,对死去的月疏必然又会是一种伤害。 他到底该如何处理此事才好…… 穆兮窈站在府门前,眼看着沈澄远去,思及他迟疑的模样,似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回身走了几步,穆兮窈蓦然停了下来,想起适才在这里时沈澄说的话。 他说,“父亲对不起你……” 父亲? 穆兮窈秀眉微蹙,但很快扯了扯唇角。 也是,这义父不也是父亲吗? 落了几场雨,天儿是愈发热起来了,转眼便快至端午,按着旧日习俗,杨氏和朱氏又开始缝制起了驱蚊辟疫的香囊。 穆兮窈闲来无事,便同她们一道做起了女红。 朱氏手脚快,加上缝得早,已然缝完了两个,还不忘给穆兮窈看,“这个麒麟纹的是给懿儿那孩子的,这如意云纹则是裕哥儿的,你瞧着如何?” 穆兮窈夸赞道:“大表嫂手巧,绣得这般精致,想来孩子们定然喜欢。” “窈儿你呢,可曾想好要绣些什么?”一旁的杨氏边问,视线边往她绣绷上落。 穆兮窈略有些赧赧道:“我会的也不多,昨日在纸上描了纹样,就想着用粉色的布料为底,给岁岁绣个花鸟的。” “花鸟纹样,于女孩子最是合适,岁岁戴着定然好看。”朱氏说着,也不知想起什么,笑容蓦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旋即轻轻撞了撞穆兮窈的肩头,“那侯爷呢,便没想好给侯爷绣什么?” 闻得此言,穆兮窈愣了一瞬,见她这般反应,朱氏不由得讶道:“你不会压根没想过给侯爷绣一个吧?” “我……”穆兮窈一时语塞,心虚地默默避开眼,还真被朱氏猜中了,若她不说,她怕是根本想不到还要给林铎绣香囊。 从前她也绣过香囊,但不是给自己的,便是给岁岁的,还从未给男人绣过呢…… 他既得快成为她的夫君,按理,她确实应该给他绣一个才是。 正当穆兮窈烦恼该绣什么纹样时,却见得一婢子快步入内,福身罢,将一物交给穆兮窈,“二姑娘,有人给门房送了信,是给您的。” 信? 穆兮窈疑惑地接过,拆开一瞧,却是面色微变。 上头写了寥寥几字:事关琬儿,茗香楼,速来。 纵然此信不曾署名,但单看这内容,穆兮窈也知是何人所写。 她当即站起身,寻了个由头和杨氏两人告辞,便让人准备马车,疾步往府外赶。 临至府门口,她又停下,对红缨吩咐道:“派人去神机营,请侯爷速去茗香楼,便说我有事要同他讲。” 红缨颔首,忙退下去办。 穆兮窈上了马车,神色颇有些凝重。 只怕魏子绅查到的大抵和她猜想的一样,若是林琬一事无疑,他定然会在信中同她说明才对,绝不可能是这般急切的态度。 光是想着,她放在膝上的手便忍不住揉皱了衣衫,几乎是提着一颗心抵达的茗香楼。 一入内,便有伙计将她领上二楼雅间,门虚掩着,伙计推门的一瞬,穆兮窈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里头的林铎。 她有些意外,但又不算太过意外。 也对,以魏子绅这般谨慎的性子,不可能在茗香楼单独约见她,而且,若他查得的结果……早晚也是得告诉林铎的。 穆兮窈缓步走进去,对着林铎低身福了福,“侯爷。” 林铎微一颔首,低低“嗯”了一声。 对于没有提前告诉林铎关于林琬一事,而是转而托付给了魏子绅,穆兮窈心下其实有些担忧,害怕他为此生气。 但此时看他虽是阴沉着脸,却不像是对着她的,这才放心了些,上前在他身侧坐下。 她也不知林铎是何时来的,两人又说到哪儿了,只能静静坐着,抬眸看向魏子绅,旋即就听林铎沉声开口:“继续说下去罢。” 魏子绅颔首,接着道:“游湖回京那日,长嫂将此事托付于我后,我便寻了个人,帮我盯着那杨从槐,看看他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但盯了几日,但见他每日在官署和杨府间奔波,偶尔随同僚一道去喝酒或是赴宴,倒是一切如常……” 听至此,那杨从槐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可看魏子绅抿紧的薄唇,穆兮窈便知此事并不会就这般简单。 “光从那杨从槐身上查不出什么,于是我便寻上了杨府的奴婢,问了几人,却是口风很紧,只说他家夫人整日要么和老夫人在一块儿,要么就是一人待在院中,他们还说,夫人性子孤僻,除了陪嫁的婢子小梅,不太喜人贴身伺候,故而院中人的仆侍也不多,琬儿院里的仆侍我也召来问过,只说不知道,但言语间神色却是有异,尤其是我问起琬儿滑胎一事时……” 滑胎…… 果然,林琬滑胎另有蹊跷,只怕不是意外。 穆兮窈用余光看向林铎,便见他眸色越发沉冷下来,须臾,他启唇问道:“琬儿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魏子绅垂了垂眼眸,轻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又道:“我暗中去见了那替琬儿诊治的大夫,那大夫或是被杨府重金收买,一开始并未说实话,直到我以兄长的名义相威胁,他才告诉我,琬儿滑胎那日,他去杨府诊治,便看见淌了一地的鲜血,琬儿躺在床榻上几乎昏死过去,可嘴里还在喃喃……” 言至此,魏子绅蓦然止了声儿,似是难以开口,许久,他才低低道:“她说,‘我不告诉兄长,夫君莫再打了,放过我们的孩子’……” 穆兮窈怔愣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捂唇哭出了声儿。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绝想不到,林琬的孩子,竟是教杨从槐那畜牲硬生生给打没了的,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他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林铎的面色已然阴沉得令人不寒而栗,可他仍努力保持着冷静,问道:“琬儿说不会告诉我的,是何事?” 魏子绅沉默了一瞬,“兄长可还记得,琬儿与那杨从槐定亲后,你曾与他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便是若琬儿十年无所出,他杨从槐才可纳一妾室传宗接代。” 穆兮窈闻言,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去,“他便是为此,才这么对待琬儿的吗?” 魏子绅摇头,“这……我便不知了,但前日,我派去盯着杨从槐的人来报,说杨从槐那日出了府,入了东街的一个小巷,直至今早才出来,送他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女子怀中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林琬与杨从槐成亲,也不过一年有余,若那孩子是杨从槐的,不就意味着他其实很早就开始阳奉阴违,背着林琬偷腥了吗! 想起这几回与林琬相见时,她那虚弱空洞的模样,穆兮窈只觉心口一阵阵发疼,在庄上时,就算再苦再累,她也还有岁岁支撑着她,可林琬一人,在那杨府,又该怎么熬过去。 她怎的这么傻,她不是没有家人,为何不将自己的委屈告诉姑母兄长们呢。 “还有一事,我也是才听说……”魏子绅面色愈发沉重起来,“岁岁拜师宴前一晚,琬儿院中失火,杨家对外说是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但府里当晚救火的下人说,他家夫人那日很是奇怪,分明看到火烧了起来,却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不像是受了惊吓忘了逃跑,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纵然魏子绅没有明说,但他们已然心知肚明。 思及上回在唐府看到林琬时她那随时都会凋零的模样,穆兮窈后怕得连呼吸都在打颤。 还不待她回神,耳畔响起“砰”地一声,抬首看去,只见得一道身影已疾步出了雅间,因着动作太急,将桌边的茶盏掀落在地。 她知道他要去哪儿。 穆兮窈亦急急站起身,小跑下楼去,待她赶到马车前,那厢已然纵马疾驰而去。 此时,杨府,林琬院落。 小梅如往常一般伺候自家姑娘起身梳妆,也不知怎的,今日,她家姑娘起得格外得迟,都快日上三竿了,方才起身。 但今日,她家姑娘心情似还不错,打晨起后,便一直浅笑着,还望着窗外之景,说今儿天高气清,日头也好,院中的石榴花含苞待放,待将来开了,那鲜艳如火的颜色,定然十分漂亮。 说着,也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她家姑娘还让她帮着,给上了一个妆,换了身俏丽的衣裳。 换衣罢,她家姑娘又突然说想吃城西铺子里卖的蜜饯,小梅本想吩咐人去买,但听林琬紧接着道,她爱吃的那几样只有她晓得,就怕底下人买错了,让她帮着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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