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也不由皱起眉:“我仿佛听了一耳朵,像是各部的庶吉士。怎么,他们会对李相公有害吗?” 沈琼莲悠悠道:“李御史一走,空出的缺来,总有无数人想要补上。” 贞筠面色如土:“而在贬了那么多人过后,皇上也需要培养新的臣子。” 沈琼莲点头道:“前天,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被擢升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要务。先见庶吉士,又添人入内阁,果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婉仪只觉心惊胆战:“那李相公,他还……皇上难不成是……要彻底舍弃他?” 沈琼莲叹口气道:“这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论是在外朝,还是在这后宫,有用处的人才能长长久久地留下,而无用之人只会被丢弃,毕竟再深厚的情谊,也有被磨光的一天。” 沈琼莲望了一眼散落在桌上的各色补品,“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爱恨其实只在一念之间,而帝王之爱本就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五天后,朱厚照下旨要亲阅东官厅,而收到大件药品和服饰的月池亦准备走马上任,烧她的第一把火了。
第192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李御史重重将茶碗磕在桌上,道:“够了。” 经过这段时日的将养, 刘公公的体态倒是有了几分昔日的风采,只是神情上远没有往昔的自信张扬。他穿着一身丝绵衣裳,不敢置信地看向月池:“你再说一遍, 让我去做什么?” 月池不由失笑, 她把茶碗放在一旁,笑道:“去收钱呐。这不是您老做惯了的事吗?” “可、可是, 今非昔比了啊。”刘公公往日以收受贿赂的方式替朱厚照敛财,可那时他是东厂督主,是为皇帝做事,但是今日…… 月池道:“您老如今还是东厂督主,还是为皇帝办事啊。” 刘瑾眼前一亮:“你会这么好心, 肯让我将收到钱全部送回京中?” 月池拈起一块白糖糕:“当然不会了。我这里也是离了钱寸步难行。” 听他提出要求,刘瑾反而放下心来, 能让他做事就好,就怕把他一直晾着。刘公公眼珠子一转,他腆着脸道:“这送钱毕竟是暗地里的事,如想让张永等人忌惮,您还得让我在明路上露露脸呀。” 时春坐在一旁不敢置信道:“你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得?你把我们害成了这样,居然还好意思找我们帮忙?” 刘瑾翘着二郎腿,流里流气道:“昨日种种, 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以前是害过李御史, 可你们也是坑过我啊。如今,是张永和谷大用要害咱们俩,咱们应该同舟共济才是。” 月池都被他逗笑了, 她道:“您老有这份心胸气度和能屈能伸的本事, 难怪能在宫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 刘瑾摆摆手道:“我哪里比得上李御史你年少成名, 我也是到了不惑之年,才悟出了这份真谛。” 月池扯了扯嘴角:“不说闲话了。我只能说,人生地不熟的,要露大脸的机会,即便我给,你也不敢上,倒不如稳扎稳打,从营建铸造等小事入手。” 刘瑾略一思索,事到如今,皇爷将他作为弃子,魏彬迟迟不来消息,他也只能先应下李越,等他脱了这牢笼,再慢慢想重得圣心的办法。于是,他是一口应下:“没问题。老刘我一切唯李御史马首是瞻,您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月池抚掌道:“好得紧,那就静候我的消息吧。” 至此,刘公公就开始和宣府等地的宦官频繁交往,今天踏青,明天钓鱼,刘公公尽量将人带到山野之中去,寻些野趣。一是免得在城里闹得太扎眼,又惹得圣上不喜,二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外出的境况,也是能让张永等人忌惮。他每晚拿着银钱礼物,累到腰酸背痛回来,旁得不说,倒是把身子骨又练结实了。 而月池这边,她让张彩去瞧瞧,哪里有尽快能上手的要务。然而,她来此的声势太过浩大,一方面让这上上下下不敢小瞧,可另一方面也让他们不敢说实话。他们料想,原本巡按御史就有弹劾之权,她这么一个近臣来此,若是哪里看不顺眼,一本参上去,还不是一参一个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瞒得密不透风安全些。 是以,这些官吏是无微不至地讨好张彩和她,可一谈及公事,就是兜圈子、打马虎眼、拿一些小事搪塞,比如府学中的训导不足、学子惫懒等等。张彩去时为了取信于人,已然放出话去,此刻也不好自打耳光,只好一一去处置。他陷入了繁琐事务中,每日虽也累得不行,可仔细一琢磨,竟也没办成几桩要务。 月池心知,这从上往下的路早已被堵塞,为今之计,只得从下往上。然而,她的身份,却使得从下往上的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百姓和官员最主要打交道的方式,就是告状。 可根据《大明律》,越级上诉,是不被提倡的行为,如非要越诉,那么原告就得挨五十大板。而她作为巡按御史,是代天子巡狩,所到之处犹如天子,实际却不是天子,民众若想到她这里来告状,就得先挨上八十大板。寻常老百姓,如无血海深仇,怎会愿冒着性命危险,去吃这种苦。 月池思来想去,打算先召集乡绅,看看此地的风气。住在宣府城西的马员外一早就起了身,准备去拜见京里来得天官。他昨日已然再三检查,本以为肯定是万无一失,可今早临走时,还是发现了纰漏,居然还是大纰漏。他没准备美婢! 马员外捶胸顿足:“我这脑子是怎么长得,老爷们哪有不好色的!这没送美婢,若是惹得他记恨,不是把全家都坑死了!” 他的老婆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全家人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一合计,把家里的丫头全部都叫了过来。马员外抓紧时间,沙里淘金,总算挑出两个略平整脸的,急急带上了车。 他到了巡按察院后,就在差役的指引下,绕过公堂,等在了知味堂前。一众宣府附近的乡绅都在此等候。马员外环顾了一周,只觉心都凉了半截,因为人人都带了女子来,就属他家带得最丑! 马员外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险些就要一头厥过去。但是一想到一家老小和族里的境况,他才勉力支撑着,他心道:“等御史老爷一来,我就请罪,说我回去一定再挑好的送来。应该没事吧,应该没事吧……” 他正如坐针毡时,就听差役道:“李御史到。” 马员外忙和众乡绅一块起身作揖,接着就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说:“免礼,都坐吧。” 马员外战战兢兢地坐下,微微抬眼去望这位京里来的御史,果然如瑶林玉树一般,让人一见难忘。可谁知,这位御史在环顾一周后,却沉下脸来。马员外一惊,难不成是看到他送得人不好了?”他决定开口为妙,忙起身道:“李御史远道而来,辛苦了,这些都是晚生等和乡亲们的一点小心意,还望御史您先笑纳。粗陋之处,还请您宽宥一二,下回面见御史,晚生一定好好备礼……” 半晌,他方听到上首的人说:“这事想来是下头人的疏忽,难道本官差去的人都没有告诉你们,本官不收礼的吗?” 马员外愕然抬头,身后也传来窃窃私语,就听李御史道:“竟然连话都能传漏,要这些人还有何用,都换了去吧。” 换了?!马员外万不曾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就一句话的功夫,这么雷厉风行的吗?李御史身旁的一位老爷也如吞了苍蝇一般,只见他期期艾艾道:“李御史,这恐怕……” 李御史微微一笑:“我知道周御史你宅心仁厚,可这些狐假虎威的小人,想来是做惯了这种事,待会儿去他们家中一搜,定会搜出不少新鲜物什。若让这起子人在外借着我们的名头为非作歹,那不是误了我们自个儿,索性都换了去。难道偌大的宣府,还找不出几个好人充差役不成。您说是吧?” 周御史还能说什么,只能唯唯而已。马员外低下了头,只听远远传来几声叫嚷,但很快就被闷哼声取代,接着就连一点儿声音都没了。被拖出去了……他正满心茫然时,就听李御史道:“诸位都是有名的绅士,朝廷的官员数目有限,治理一方,整顿风纪,许多时候是靠各位的兢兢业业。” 众人忙说:“这是份内之事……御史言重了。” 马员外听到这里时已经有些不解,难道是因为鞑靼犯边,所以朝廷觉得要来给他们紧紧绳,接着他又听李御史道:“宣府地处险要,此地的平安,甚至关系到京师的稳固。是以,万岁才遣本官来,想问问诸位,自己所在的村落中,可有什么难处,需要朝廷来解决?” 解决难处?马员外心里根本没当真,哪有这样的事,老爷们不来刮地皮找事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他们解决事。他听到旁边的张秀才道:“回禀御史,圣上英明仁厚,大人们亦是爱民如子。晚生所在的张家屯,真真是一片和乐。” “回禀御史,晚生所在的二台子亦是如此,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齐颂天恩。” “回禀御史,晚生所在的郜家洼不仅民淳俗厚,并且年年都是五谷丰登。这都有赖诸位大人的德庇呐。” “是是是!”马员外眼见大家都要把词说完了,赶快抓住机会跟上,“回禀御史,我们申家屯村也是……” 谁知,轮到他了,这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李御史重重将茶碗磕在桌上,道:“够了。” 马员外被吓了一个激灵,他忙深揖到底,连头都不敢抬。他眼看一双皂靴慢慢踱到他面前来,扶起了他。李御史道:“本官奔波数日而来,可不是听大家这些话啊。即便没有大难处,难不成一点儿小事都没有吗?” 马员外脱口而出:“自是没有、没有圣上,英明神武,我等沐浴天恩……” 他说到最后自个儿都说不下去了,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李御史的话想是另有深意啊,他怎么想是期盼他们说出问题来。难不成是官员内斗,他需要谁的把柄,这可万万不能掺和进去。 许是他的脸色太差,李御史忽而笑道:“你们是想到哪里去了。罢了,就实话告诉大家吧,本官因开罪了万岁出京,到了此地自然是要举止有度、有所建树。而鞑靼年年犯边,我们这儿是胜少败多,皇上心里对各位同僚也有些……是以,我们得做点实事,方能让圣上龙心大悦。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绅士,对所在村子的境况想必是一清二楚,何不说说,助我们一臂之力呢?” 原来是这样,马员外这才放下了几分心,谁知张秀才又道:“竟是如此,御史何不在此修一座报恩寺,为皇爷祈福,这不是比在乡里折腾,更能挽回圣心?” 一旁的周御史听罢就眼前一亮:“是啊,是啊,李御史,这倒是个好主意。万岁崇佛,若我们能修一座宏伟的寺院,岂不是更能彰显我们一片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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