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马卿也一跃为朝廷上的红人。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还说他是被李越坑了,这样看来分明是李越在有意栽培他。” 不妨有人嫉妒之心,恶意中伤:“什么帕帕,听起来就怪里怪气的。我还不信,洋人的东西,会比我们的好。” “人家都把东西切片,晒成干、磨成粉送到京城来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谁知道这其中水分有多少!” “管他有多少水分呢,皇爷愿意信,愿意赏,就是人家的本事。” 这话一出,将一众人堵得哑口无言。不多时,马卿就被委任山东布政司的劝农参政,还有诸多赏赐,大加褒奖。这样的升职速度,堪比坐火箭了。不少人都眼热心热起来,听话的人能上位,不听话的人就要滚蛋,既如此,干嘛放着向上爬的路不走呢?既然有断尾求生的机会,就不必拼个你死我活。 是以,在月池抛出橄榄枝后,她府上是又是门庭若市,宴饮通宵达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入京这么久,居然有这么多的同仁,这么多的好友。在这样的局面下,再开庭审案,就要顺利得多了。 闵珪之子闵纯得了月池的嘱托,加班加点地将老父带回老家。月池给他们的方子,是朱厚照命太医院专门调配的安神方。这药喝一顿下去,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等闵珪再次清醒后,他都已经在前往老家湖州的船上了。 他在大惊之后,就是大怒。闵纯等人无奈,只能跪地请罪,苦苦地哀求他回乡去养老。 闵纯苦口婆心道:“爹,您的官都辞了,京中传来消息,李越都已经接了您的位置了。您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闵纯心里也有疑惑,李越名义上为他爹着想,实际说不定就是想他腾出位置来,所以才安排了那一出好戏。不过事到如今,他早就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平平安安了。所以,在他爹面前,他还极力为月池说好话:“要是换做旁人,您不放心,可那是您的得意门生,您难道也不放心吗?” 闵珪斥道:“他费尽心思,所图不小,你速去打探消息,这次再敢隐瞒,必然将你逐出家门,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他这般疾言厉色,闵纯也不敢不从了,谁知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张家的两个国舅,居然疯了! 他对着父亲,期期艾艾道:“或许是他为了保住张家,故意放出来的流言呢?” 闵珪长叹一声:“要是旁人,或许做得出来,可他,他绝不会如此。他这是……不想让我去背负太后的怒火啊。” 闵纯也是一震,他努力劝慰父亲:“可他毕竟有皇爷庇佑,太后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闵珪这才如梦初醒,他喃喃道:“这庇佑的代价,必不会小。” 果然,在他们回到湖州老家后,他们就得到了京中的消息,言说刘瑾、杨玉的种种苦衷,是为了为国锄奸,这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他们最后所禀报的奸党名册,其数目也是经缩水过的。这样在局内人看来,无比离谱的谎话,这种所谓的真相,居然没有几个人站出来反对。 对皇上来说,他保住了自己的监督百官的势力,保住了自己的嫡系力量。对浊流来说,李越既肯放过他们一马,又愿意给予他们合作的机会,只拿他们中的少部分人去交差。谁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找死,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而对于真正的清流而言,即便乍听之际,他们会为月池的花言巧语所动,可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也渐渐回过神来,皇上或许有对他们这群老东西的不忍,但也真真切切有不舍,不舍丢掉自己多年在特务机构的经营,不愿意削弱对百官的控制力。他们当然可以不跟着李越的剧本演,刘健不止一次想过,把表面的粉饰戳破,豁出他这条老命,把那些贪赃枉法,鱼肉乡里之徒,悉数除去,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可皇上也抛出了他们无法拒绝的筹码,他任由李越与百官结交,更是命六部,重议考成法。对刘健这样的三朝元老来说,他比谁都看得清楚,这是天子准备放权的信号了…… 有了新的作物,百姓可以填饱肚子。有了新的法度,官员就会依命而行。在这场大案中,首恶受到了惩处。新政的深入推行,终于有望了。可代价是,真相成为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律法成为了排除异己的工具,还有一些老百姓,他们满怀希望地来京城希望讨回公道,天下人交口称赞的李越李青天,的确给了他们一个“公道”,给了他们足够的银两回乡。这些可怜人怀揣着大仇得报的心情,欢欢喜喜地回家祭拜枉死的亲人,孰不知罪魁祸首仍在逍遥法外。 可即便是刘健,也不能说李越是做错了。李越把自己的脊梁都打断,一点一点想撑开这天,他难道还能怪李越,不能一步到位吗?可他也因此陷入深深的迷惘,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官场,生活在此地究竟还算是人吗? 而刘健所没料到的是,他以为得偿所愿的朱厚照,此时心中的怅惘不比他少。他跨进镇国府的大门,触目所及是悬红挂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他又一次,不敢迈进入了。
第356章 云雨巫山枉断肠 这样的诱惑,哪怕放在五百年后也毫不逊色。 当朱厚照明白自己已然对月池无法放手后, 他就不像往年一样,频频往她家中去了。纵然皇爷本人一世恣意,嘴上视纲常礼教于无物, 可他毕竟还活在此世, 不可能半点不受影响。他心知肚明,那是李越和那两个女人的家, 是他们一家三口布置的地方,纵使他万般不愿,也改变不了人家是明媒正娶的现实。她们死后,能进李越的祖坟祠堂。史家工笔,会记载他们夫妻情深。而他的情感则永远是见不得人, 无法公诸于众的……他只靠另一种方式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他将李越留在宫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时不时在夜间出现在他的卧房。他知道方氏早因此心生怨怼,可怨怼又能怎么样,她注定只能守一辈子的活寡。 然而,当他得知月池是女子之后,却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们虽耳鬓厮磨,可仍没有到云雨之情。他明知道,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得到李越了,只要他要, 只要他肯再信她一次,她会甘心把一切都奉上。他从年少时就萌发的瑰丽梦境,会一个一个变成现实。可真到了此时, 他却做不到了, 他无法在紫禁城内, 像对待玩物一样对待她。不论如何,他已然娶妻了,而她出于那点道义的束缚,竭尽全力地保住夏氏的性命乃至皇后之位,却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沦落到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他甚至比她本人还要了解她。他知道,她会克制不住地愧疚、羞耻、痛苦,可时至今日,她依然面色如常,仍对他笑颜相待,甚至期盼着他们能缔结更亲密的关系,来确保更稳固的同盟。一个女扮男装,真刀真枪厮杀十六年的女子,如今却连容色都能作为武器,身躯都能放上赌桌,只求实现一点点的期盼。他在惊诧于她挣扎至此时,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把她逼到绝路,即将大获全胜了。 纵使她有千般智谋,可她终归是女儿身,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太多了。只要他再没良心一点,让她怀上他的骨肉,有了孩子作为捆绑,她便再也无法站上朝堂,永远离不开他。他只要再迈出一步即可……可他做不到,他有时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看中了空中翔鸟,于是将鸟翼系上黄金,锁入金笼。鸟儿因此眩视忧悲,奄奄一息。他要是真放下,就该任她大鹏一日同风起,他要是真狠心,也可直接金丝燕雀困樊笼。可他偏偏都做不到,他既无法让自己相信她,又无法彻底占有她、驯服她。他们就这般悬在半空,她得不到自由,他得不到解脱,互相折磨,直至地久天长。 他有时甚至想,即便这样也好,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她的不甘和他的任性绑在了一起,这么多年了,早已如骨中骨,肉中肉,要么一同毁去,要么就只能继续妥协扭曲。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直以来咄咄逼人的他,在学着慢慢收手,逃避至今的李越,反而不甘于现状。他没料到,她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镇国府,是她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这里没有方氏、没有时氏、没有夏氏,没有外间的风风雨雨,纷纷扰扰,有的只有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人的家,被她布置得如喜堂一般…… 他绕过粉壁,穿过回廊,立在桂花树下,心中五味杂陈。短暂的喜悦过后,就是犹疑和折磨。他听见了她身上的环佩,在风中轻鸣,宛如银铃。他看到了她红色的丝履,鞋尖的珍珠微微晃动,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他甚至还看到了她裙摆上金线的纹饰,如绿树下金色的斑点。他正是在此刻,急急转过身去,落荒而逃。 月池叫住了他,她含笑道:“你日思夜想,恨不得把我的心剖出来看看,可如今,心已捧到你面前,你却为何还要逃呢。” 他的脚步一顿,仍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他还想逃避,她正色道:“你难道想这么不上不下地和我过一辈子吗?” 他的肩膀微微颤动,依然想走。她又问道:“你就这么想和我这互相折腾,互相防备,熬到死的那天吗?” 他终于停了下来,月池长叹一声:“你受得了,可我受不了了。” 她鬓间的步摇轻轻晃动:“我以为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虽不足以弥补过去的欺骗,可至少能为我们换来一个新的开始。”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们已经在同行了。” 她道:“可我犹嫌不足。” 她缓步上前:“你的心还笼罩在阴影之中,你仍忘怀不了过去,并非是真心与我同行。” 又是真心,他压制不住心中的怨气:“你往日哪怕有半点真意,也说不出那样的弥天大谎。事到如今,又来问我要什么真心?!” 这里也是他一生都难忘怀的伤心地。雨落不上天,覆水再难收。她打得粉碎的东西,招招手就想恢复如初,又岂是那么容易呢。 月池一愣,她到底是骗他太多次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并没有因再次合作而完全消弭。他为何要命人重议考成法,就是不愿将人事的权力过度集中,将百官变成内阁和吏部的属下。他愿意辞旧迎新,可前提是一切安稳。即便是女儿身的她,也不能让他完全放心。 他防她,比防贼还要艰难,因为抓到贼了还能直接打死。可要是抓到她了,碰不得挨不得,反而左右为难。所以,他在一开始,就要避免陷入那种僵局。此等保守的做法,不利于她的政举推行。这样别扭的关系,也让她感到窒息。 她难得软语道:“过去的确是我做错了……我只是想知道,该怎么补偿。” 可面对她难得的服软,他却是报之一声嗤笑:“你能如何补偿?你给我最大的生辰礼,不就是在这儿走一场仪式,再来几次被翻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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