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龙点点头,他步履蹒跚,魂不守舍地走了,想必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小巷深处,小桃红家中更是连烛火都没有熄。丰安由于急急奔跑,加上连珠弹炮般说了一大串话,现下已然是气喘吁吁,正在一杯接一杯地灌茶。小桃红则开始破口大骂:“这个杀千刀、烂肚肠的小崽子,瞧着一幅人模狗样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连人伦都不顾了!纠起一伙人,将李爷害进了班房,现在更是要什么‘从根本上除掉祸害’,这不就是要狠下毒手的意思吗?” 丰安扭曲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更加阴沉:“这还用问吗,那个小贱人和小畜生一定就是打着趁爹病要爹命的主意。” “什么!”小桃红一时六神无主,她紧紧抓住丰安,“那怎么能行!李爷要是被他们害死了,那我怎么办,我不想再回妓院了,不想再回妓院了!” 丰安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冷静一点!我还不是一样不想回乡下打杂。不,我们说不定连各回本位都做不到,那俩畜生早就恨毒了我俩,一定会寻衅报复我们,那时候,说不定我们也要步上爹的后尘……” 小桃红听得毛骨悚然:“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就没王法了吗。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法子把李爷弄出来!” 丰安道:“桃姨高见,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有爹康健,咱们俩才有好果子吃。” “可是要怎么救他?”小桃红一脸焦急,“他打得可是秀才呐。” “秀才算什么。”丰安呸了一声道,“和县太爷相比,他什么都不是。” 小桃红度其语气,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丰安:“好丰安,你一定是有办法了是不是?” 丰安沉吟片刻道:“办法倒是有,不过,就是要看桃姨你,舍不舍得了。” “舍不舍得?”小桃红一脸茫然。 丰安道:“只要我们抢在他们做手脚前,花钱把爹赎出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只是,这交赎金,上下打点,只怕要花上一大笔银子。这钱我肯定是拿不出来,就只能靠桃姨你来……” 小桃红霍然起身:“你是想让老娘花尽家私去赎人?!” “瞧瞧,这就急了不是。”丰安道,“桃姨,你都是要当富家太太的人了,眼皮子可不能这样浅啊。你如今只拿了这一点钱,换来的就是李家的金山银山啊,爹屋里是有钱,可是我要跑到主屋里搬那么重的银子出来实在是太冒险了;二来,我这也是给桃姨你一个在爹面前卖好的机会。你想想,你耗尽积蓄,只为救他出来,爹当然会感动不已,即便你肚子里没有他的种,他也不会叫你没了下场啊。” 小桃红柳眉紧蹙,在屋内来回踱步,丰安眼见她神色变幻,最终沉淀为坚毅。小桃红咬碎银牙道:“你刚刚说,李大雄的屋里是有钱的对吧?” “是有钱,可是我刚刚也说了,这钱我们拿不出来。”丰安苦口婆心劝道,“桃姨,你就拿家私出来先垫着,爹被救出来后,一定会还你的……” “呸,李家既然有钱,为什么要老娘出。”小桃红咬牙道,“就算李龙这个王八羔子的手紧得像蚌壳一样,老娘也有办法从里面抠出来钱来,顺便把这假肚子也解决了!” 丰安一怔,看向她平坦的小腹:“这能怎么解决?” 小桃红娇媚一笑:“瞧瞧,这就不懂了不是,这方面,你还是太嫩了。你听我说,明早我们就这么办……” 这俩人商量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就去了衙门口候着。而这厢李龙思前想后,却又跑到族长家去了。族长李衡瞧见他一脸苦恼的样子,也是觉得肝疼。可他是族长,又不能撒手不管,因而,李老爷子还是客客气气地将李龙请进屋,和颜悦色地问他:“龙哥儿,你今日不去赎你父亲出来,为何反倒跑到我这里来了?” 李龙的脸都皱得如同一颗发霉的橘子,还未发言就叹了一口气,支支吾吾片刻方道:“伯爷爷,实在是对不住,又来此打搅您。侄孙是想请您帮我拿个主意。” 李衡一头雾水:“什么主意,你且说来听听。” 李龙垂头道:“侄孙的父亲是何等人,您是再清楚不过了。这次他因侄孙的缘故进了班房。侄孙实在担忧,他出来之后,会不会更加厌恶于我,然后、然后寻衅生事,虐待报复……” 李衡听得这意头不对,忙道:“龙哥儿,听你这意思,难道你是不想救你爹出来了。孩子,丧尽天良的事,可做不得啊。” 李龙忙连连否认道:“伯爷爷误会了,我怎么会那么做呢。爹我肯定是要救出来的,可是他出来以后,我实在不敢和他住在一处了。我在想,我这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去大一点的书院长住读书……” 李衡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去府学?” 李龙急忙道:“不一定是府学,稍微远一点的书院都是可以的。您看,可行吗?” 李衡捋须思索片刻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瞧你爹那冥顽不灵的样子,的确有可能会做出那等事来。只是,你外出读书的费用,这可是笔不少的钱呐,你爹未必肯出。” 李龙想起了昨日月池之言,他心下虽然愧疚,但也觉得对妹妹来说,未必不是个好归宿,至少她可以过上好日子,不用担心被人打,被人羞辱。于是,他定了定神道:“伯爷爷,这个,我也有了些想法。这其实也是我妹妹的意思。” 李衡讶异道:“你妹妹,我记得是叫凤姐儿是吧。” “正是。”李龙咽了口唾沫道,“我妹妹阿凤,您是见过的,生得模样端正,性情贤淑,且还有一手好厨艺,可我爹却待她很不好,任由家里的奴仆欺负她。她也是担心,我这一走,她就更无所依靠了,所以她昨日央求我,让我想办法带她走,说她愿意为奴为婢来供我读书。可我怎么能让她去做奴婢呢。我思前想后,只得厚颜来求您,请您在外地找个好人家,做主把她嫁过去,就算不是正房大娘子也可以,只要家主人品佳,主母大度,她亦能享福。这样所得的聘金也足以书院的束脩了。” 李衡一时无言以对。这事儿谁应下谁就是傻子!这梅龙镇谁不知道,李大雄之所以能发家,是因为他有一个会做酥油泡螺的摇钱树女儿。依他看来,李大雄为了自己长久挥霍,一定不会把这个女孩嫁出去,要么让她自梳,当一辈子老姑娘,要么就是给她招一个上门女婿。李龙说得倒好,他拿了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这娶凤姐的婆家和他这个牵桥搭线的媒人不是一辈子都要被李大雄纠缠,永无宁日了。 然而,李衡看着李龙殷切的眼神,心知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他思索片刻道:“龙哥儿,你这般重视骨肉之情,伯爷爷真是感佩不已。只是,这婚姻大事,一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活得好好的,我虽是族长,这也不能依仗权威,越俎代庖啊,所以,这事儿,就请恕伯爷爷无能为力了。” 李龙本以为这事儿至少有八成的把握,谁知族长来了一句无能为力。这可不行,李龙心道,如果不把阿凤嫁出去,他就没有外出读书的银子,不能外出就只能留在家里,留在家里那就是个被打死的命啊。他不由打了寒颤,急忙又求族长。这一老一小正纠缠间,平安就跟一根窜天猴似得冲将进来,惊惶万状,色若死灰:“不好了,不好了,大哥,出大事了!” 李龙愕然回头:“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平安上气不接下气道:“隔壁岑大妈来报信,说是丰安、丰安他和小桃红去衙门了,小桃红正跪在县衙大门口骂大哥你黑心烂肺,陷害亲爹!”
第7章 宛如仙鹤出樊笼 束缚她整整三年的枷锁,终于拿掉了! “什么!”好似一道焦雷劈下来,李龙只觉眼前发黑,手足皆软,差点一头栽倒下去。还是李衡与平安一左一右扶住他,李衡吹胡子瞪眼道:“这个厚颜无耻的贱妇,心机竟然如此深沉!龙哥儿,现在可不是昏的时候,你再不去衙门申辩,你这一辈子的声誉前途都要毁了!” 声誉前途!李龙仿佛被马蜂扎了一般,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平安木木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李衡推了他一把道:“还不快跟去看看!这下真是出大乱子了。” 衙门还没开门,小桃红就去门口跪着了。她粗布衣衫,浑身上下一色首饰皆无,脸上也是清清淡淡,没有半点脂粉,即便双眼肿得像桃儿,额头已经一片青紫,她仍在不断地磕头。一旁的丰安抱着一个满是珠翠锦绣的包裹,不住地劝她。 丰安哭道:“桃姨,你这是何苦呢,我这就陪你去找我们家大哥儿说理,让他来衙门说明真相,把爹放出来。” 小桃红同样哽咽道:“丰安,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李龙好不容易把他爹弄进去,又怎么会轻易放他出来。说到底,他们父子反目都是因为我,如果李爷不提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名分的事,他也不会和李龙发生冲突。李龙也不会因怨恨他爹做出这种事来!都是我的错……” 丰安忙道:“桃姨,您怎么能这么说您自己呢。这分明是大哥做了糊涂事啊。” “不,不怨他!”小桃红哭得梨花带雨,“怨我命苦,人人都骂我下贱,可我也不是自己想去做窑姐儿的,如果不是为了给我爹瞧病,我也不至于卖身沦落风尘。我本来以为李爷会是我的归宿,谁曾想到……他因我沦落到了这般地步,我今天就算耗尽家财,甚至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救他出来!” 说着,她又一脸坚毅地磕头:“青天大老爷,李爷他是被冤枉的,求您放他出来吧,小妇人求求您了!” 这一番唱念做打俱佳,内容又是如此的劲爆,不出一刻钟,就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来的看客。众人口耳相传,不出一会儿这事儿就传遍了家家户户。衙门也因此缘故早早开门,小桃红和丰安立即进了公堂,在更大的舞台上表演。 李龙到来时,小桃红和丰安已经将事情再对知县说了一遍,语声之哀切,情感之真挚,让公堂外看热闹的人都听得感慨不已。大家纷纷道:“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小桃红虽然出生不好,可是品行却是高洁啊。” 知县也是颇为动容,特别是当他看到小桃红拿出满包财物做赎金后,这份感动更是达到了最高点。谁知,正当他打算下令提李大雄上堂时,李龙就来了。小桃红和丰安瞧见李龙,哭声一顿。 李龙气得面色发紫,他刚一脚跨过门槛就指着小桃红道:“你这个胡言乱语污蔑人的贱妇!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颠倒是非黑白,明明是爹无缘无故先打得我们……” 他一语未尽,小桃红就扑上前来,紧紧抱住他的腿:“龙哥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贱,是我无耻,你要打要骂,我都无所谓,但是没人伦的事,你可不能做啊。你快求老爷,让他把你爹放出来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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