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说了几十户人家,可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人群由一开始的激动逐渐变成了失望,几百人的队伍,一片死寂。 矮个子舔了舔唇,笑呵呵地说:“大家不要着急嘛,我没见过,但你们的家人肯定是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庆川官府跟桥州官府不一样,咱们过去后,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发一碗粥,大夫挨个检查身体。咱们现在都还吃着官府发的救济粮。” “陈大人和文大人都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为了方便咱们寻亲,他们在桥边派了衙门的官爷专门给咱们查那登记名册。咱们庆川过去的人,姓什名谁,籍贯哪里,家中几口,如今安置在什么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家直接去桥边查名册,那个比你们这样胡乱打听容易多了。” 本来绝望的人群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真的?”耿叔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代大家问出了心声。 矮个子耸肩:“我还能骗你们不成?大家都是苦命人,当初官府的通知出来,我娘和媳妇也让我留下,可我娘都五十多了,瞎了一只眼,媳妇儿身体又不好,小闺女才四岁,大儿子也只有十二岁。我若是不跟着,他们娘几口怎么活啊?” “幸亏是去了,庆川知府陈大人对咱们是真好,现在每天发两斤半粮食给咱们,还给咱们发种子、农具,开的荒地都是咱们自己的,我相信这明年的日子啊,一定比今年要好。” 他操着一口家乡话,说得又情真意切,人群不由信了,少年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仰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叔,怎么才能去庆川?我要去找我娘。” 矮个子指了指:“那,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往西就行,大概走两三天就到了。” “谢谢叔。”少年鞠躬道谢,然后背起薄薄的行囊,拄着手里的木棍,往西而去。 耿叔也冲矮个子点了点头,拿着东西说:“走,咱们去河水县,去庆川,愿意去的兄弟,都一起。” 队伍里其他人毫不犹豫地跟了商去。 这一幕,不停地在桥州各地发生,成百上千迷茫的青壮年,在“好心人”的指点下,背起行囊,埋头往河水县而去。 很快洪河边就陆陆续续涌来了许多寻亲的人。 刚开始一天只有几十百来人。 但没过几天,人数就暴增到了几百上千。 人太多,书吏都忙不过来,因为要一页一页地翻登记目录,替他们寻亲,效率实在是太慢了。 而且人越来越多,桥上都站满了排队的人。 陈云州看着漫长的队伍,许久才放过来的一个人,轻轻摇头,唤来柯九:“将人都放过来,然后按照县域分开,每个人发个馒头,让他们等等,以后每天下午申时正开始统一给他们查亲人的去向。” 登记名册重新整理过,是按县域整理的。 这样将一个县的人聚在一起,一天就只用查一遍就行了,能省不少时间。 每天申时以后过来的人,没赶上当天的,就在这边的营地中休息一晚,明天再查自己的亲人去向。 这么一分流,大桥再也没堵着了,效率也提高了不少,变得有秩序多了。 第二天下午,一查到亲人的去向,这些人顾不得很快就要天黑了,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重新踏上了寻亲的旅途,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是充满了希望的寻亲之旅,因为每走一步,他们就能与亲人更近一步,距团圆的日子更近一步。 不过也有些没找到家人去向的。 也不知是其家人在逃难途中都死了,还是因为登记失误等原因没找到。 对于这些人,陈云州也有安排,他让人给他们做了一身统一的志愿者服装,然后安排在河边维持秩序,给寻亲的百姓讲解流程规矩,劝导心急的百姓耐心等候排队等等。 同时,还给他们每个人的胸前背后都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他们所有家庭成员的名字。 若是这些接收过他们帮助的百姓他日得知了他们家人的消息,都可去官府报个信。 如此一来,既让这些寻亲失败,茫然不知所措,可能造成社会不稳定的人重新寻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也给他们重新燃起了一丝寻找到家人的希望。 有了这些人做表率,很快,不少百姓也自发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帮忙做饭,维持秩序,河水县这边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更有甚者,还有些寻到了亲人的,一扭头又返回了桥州,去通知其他亲戚了。 起初别人说庆川府有多好,他们是不信的。 但在河水县呆了几天,官府每天都给他们发两顿饭,帮他们寻亲,还有那些早前就到河水县的桥州人的现身说法,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们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庆川官府的不同。 现在庆川官府大力鼓励开荒,开出的荒地都是自己的,还免五年田赋,灾民还有一些粮食补贴,这么好的事哪里去找? 不行,不能光是自己享福过上还日子,还得将亲戚朋友、同乡们都叫过来。 于是,在这些人孜孜不倦的自发宣传下,很快不少桥州百姓都知道了庆川官府爱民如子,对百姓极好。 许多在桥州没什么家业,穷得叮当响的百姓都打算举家搬迁至庆川。 反正留下也没田产土地,一无所有,还不如去庆川搏一搏,若是能有点地,以后也不用租种地主的土地,交纳高昂的地租了,家里人也能吃几顿白米饭了。 于是寻亲队伍中逐渐多出了女人、小孩、老人。 吴炎没接到陈云州的回信,反而等到了这个消息,气得咬牙切齿的:“好个陈云州,这是打算将我们桥州的百姓都挖走吗?” 不行,这么搞下去,桥州人口锐减,他肯定要挨批。 急火攻心的吴炎再也坐不住了,一面吩咐人去封了大桥,一面亲自往洪河赶。 等他赶到洪河边时,封桥的衙役正跟一群青壮年男子起了冲突。 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挡在桥上,不肯让衙役封桥,双方僵持不下,后面还有数以千万的百姓在一旁围观。 吴炎慌慌张张地下了轿子,怒斥道:“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住手!” 挡在桥上的汉子勉强行了一礼:“大人,我等要去寻家中的妻儿老小,官府为何阻拦?” “是啊?合家团圆,人伦之乐,乃是人之常情,大人为何要阻拦!”一个文绉绉的书生也站出来反问道。 吴炎气得鼻子都歪了,一群贱民竟然敢质问他,活腻了吗? 他心底气愤,可看着只有几百的衙役和对面数以千计的青壮年,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安抚道:“官府没有这个意思,官府会帮你们寻找家人的,大家请回去耐心等候……” 这话太假了,官府才多少人,离开桥州的灾民可是有十来万,几百里,他们怎么找?但凡有点点脑子都不会相信这话。 见没人接话,也没人退让,吴炎非常尴尬。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解救了他:“吴大人,我家陈大人请大人过桥一叙。” 然后柯九又对候在桥边的百姓说:“诸位请稍安勿躁, 各位的家人在庆川已被安置妥当,等我家大人和吴大人谈完后就会帮助大家团聚。在这之前,大家按照县域排队,一会儿好帮大家寻人,因为我们这边登记的时候都记录了各位家属的籍贯和具体的家庭住址,以方便大家寻人。” 柯九这段时间一直在洪河边忙来忙去,大家都知道他是陈云州身边的红人,自是相信他。 “我们信柯大人。谢谢陈大人,谢谢庆川收留我们的家人。”守在桥上的汉子们主动让开一条路。 比对吴炎的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倍。 一个衙役的话都比他说得还管用。 吴炎气得心口痛,一群刁民,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想想干旱的时候是谁给他们发粮,让他们活了下来。 背着手,吴炎阴沉沉地跨过大桥,然后被人引进了帐篷中。 陈云州正在泡茶。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手指灵动,茶叶缓缓在水中舒展开来,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若是往常,吴炎少不得要夸奖一句“陈大人好茶艺”,可今日,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气哼哼地直接坐到陈云州对面,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陈云州见状,非但不恼,反而还笑了。 吴炎听得刺耳无比,只觉得陈云州是在嘲笑他,恼怒地说:“陈大人真是好计谋。怎么,陈大人莫不是想吞了我们桥州不成?不如在下上奏,请朝廷将桥州与庆川合并了,以满足陈大人。” 陈云州慢条斯理地倒好茶,推到他面前:“吴大人,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也解决不了目前的问题,我劝你慎言,不然莫怪我向上面参你一本。” “什么,你……你还要参我?你把我们桥州的百姓弄了那么多走,你还要参我?”吴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站起来指着陈云州,“好,好,你去参,你去参,老夫还怕你不成。” 陈云州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依旧挂着闲适的微笑,静静地欣赏着吴炎的无能狂怒。 吴炎吼了几嗓子,却无人搭理,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愤怒的吼声。 他叫嚣不下去了,只觉陈云州叫他过来就是要羞辱他的。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恨恨地瞪了陈云州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他掀起帘子时,陈云州这才缓缓开了口:“吴大人,那么多人,你若要强制留他们,留得住吗?小心出乱子,到时候就不是你我能收拾的烂摊子了。” 吴炎身形一滞。 他之所以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不顾身份跑来见陈云州,不就是担心这点吗? 那些刁民对他这个知府都没多少尊重,他还真有些担心他们不服管教会反了。 深吸一口气,他气愤地回头站在陈云州对面,低声咆哮:“陈云州,这要真出了乱子,河水县也别想逃。这事若闹到上面,你以为你就没责任吗?” 陈云州敲了敲桌子:“吴大人莫急嘛,先用茶。” 吴炎确实渴了,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搁在桌上:“陈大人,这事闹大了对我们谁都没好处,你好好想想。” 这家伙,现在还在装腔作势呢。 陈云州淡淡一笑:“那吴大人打算让我怎么做?” 吴炎瞥了他一眼,直白地说了他的要求:“你们庆川不要再接收我们桥州的人了, 然后将前阵子来你们庆川的人都遣返回桥州。” 这时候了,还在做美梦,他可真是看不清楚形势。 若非担心这些人会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引起动乱,陈云州都不想搭理吴炎。 他敛了笑,盯着吴炎:“吴大人觉得可能吗?我叫你过来,是让你的人都撤开,不要堵在桥上。这条路你堵不住,他们家属都不在桥州了,一个个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强留他们,小心惹出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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