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轻柔,语气也轻柔。 仿佛在他面前的人的确是酒品不好的醉鬼,所以他只好无奈地由着她,又耐心地哄着她。 可那微红的耳尖与近乎红得滴血的脸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不止在哄着她,也在一遍一遍克制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如果他还是人的话。 这样的反应着实有些好笑,于是相蕴和便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让商溯越发无措,甚至攥着她手腕的掌心也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毛孔都在无声诉说他的紧张与窘迫。 相蕴和见好就收。 不能把人逗太狠,逗太狠了,便不是孟浪,而是强抢民男。 目前的她没有那种兴趣。 作为新朝继承人的她,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郎君。 主观来说,这位郎君不会有明面上的身份,终其一生,他只是她的入幕之宾,仅此而已。 以女子之身掌权本就不易,若再弄出一个王夫来,便更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她不想冒这种险,所以哪怕那人是商溯也不行。 相蕴和松开手。 衣襟被松开,商溯万丈悬崖走钢丝的心这才落了地,抬手连忙整着衣襟,靴子却忍不住往后退。 ——他怕相蕴和突然又发酒疯,一把把他薅过去。 他虽不精于功夫,但好歹也跟着名师大家学过几日的花拳绣腿,不至于被人一拽便拽走,像是被扯了线的风筝一般任人摆布。 可拽他之人是相蕴和,一个吃多了酒如今思路不大清晰的相蕴和,他的反抗动作便会变得很有限——因为怕伤了她。 醉酒之人没有理智可言,动作上也不受自己的控制,若他大力挣开她的手,势必会让她摔在地上,地上虽铺了锦毯,地底下又烧着地龙,冬日里摔在地上也没甚可怕的,但相蕴和到底是相蕴和,不是皮糙肉厚的武将们,她掉根头发他都会心疼,又怎能让她当着自己面生生摔在地上? 断然不能。 所以才会有方才拉扯拉锯,显得他有些受制于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受制于人。 ——喜欢了一个人,便等于把自己的心脏交到那个人手里,任由她揉捏或者施以刀剑,自己只能看着,忍受着,却再也收不回。 商溯与相蕴和保持着距离,但又不敢离她太远,毕竟喝多了,他怕她摔着。 他在一个合适的位置站定,随时提防着她突然踉踉跄跄站起来,然后不受控制往下倒。 “你醉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商溯哄小孩儿似的哄着相蕴和,“夜已深,我喊你的宫女来,让她送你回寝殿。” 相蕴和轻笑着摇头,“我没醉。” 商溯眼皮抬了抬。 单以神色看,相蕴和的确没有醉,那双眸子清醒得很,没有半点醉意。 可既然没有喝醉,那为何又突然如此? 他与她的关系虽好,但也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一种可以酒后乱性的程度。 想到这个词,商溯的耳朵便热得很,脸也跟着烧起来,烫得他有些不自然,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生怕相蕴和看出异样。 “没醉?” 他道:“没醉也该睡了,你明日要上早朝。” 她与他不一样,他从不追求权势,只自由散漫,随性而为。 无心做权臣,便不必汲汲营营,所以他在京都的这些时日,上早朝的日子屈指可数,与文臣武将们往来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相蕴和不一样,她是新朝的继承者,未来九州天下的主任,朝政等着她去处理,百姓等着她来安抚救助,她的时间会被安排得满满的,连休息的时间都少有。 “早些回去吧。” 他对相蕴和道。 “方才的事情,我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不必放在心上。” 想了想,他脸微微红着,又慢吞吞补上一句。 相蕴和一下子笑了起来。 “三郎,你当真以为我喝醉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我没有,我一直很清醒。” “那你——” 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咽下,商溯看着相蕴和,有些不知该如何问。 又或者说,他有些害怕承受问出来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代价。 ——与其这样,倒不如不问。 商溯选择不问。 他侧开脸,避开相蕴和灼灼视线。 喝了那么多的酒,怎会没醉意? 只是她酒量好,又仗着自己年轻,所以才敢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方才,是想与你说句话。” 他不问,相蕴和却继续往下说,让他那颗原本放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什么话一定要离那么近的距离说? 隔着一张案几不能说么? 他疑惑着,耳朵却悄然支了起来,心脏咚咚跳,等着相蕴和的下一句话。 “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入幕之宾?” 下一刻,他听到相蕴和略带笑意的声音。 瞳孔在这一刻陡然收缩,心跳在这一刻失去跳动。 大脑在这一刻一片空白,而四肢,也在这一刻失去所有反应。 她在说什么? ——入幕之宾?!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但相蕴和在这种事情上从来好不遮掩,见商溯如此反应,她忍不住又笑了,拢袖从座位上起身,伸手拍了拍商溯肩膀。 “别紧张,你若是不同意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 她笑着对商溯道。 她不傻,她知道商溯是在乎她的,只是这种在乎是知己的在乎,还是男女之情的在乎她却有些分不清。今日把商溯叫到这里来,便是想试一试商溯,看他究竟对她是怎样的感情。 若只是高山流水的知己,那她便收了自己的心思,老老实实君臣相和,给后世留一段佳话。 若他对她有男女之情,那便捅破那层窗户纸,彼时的她需要一位未来继承人的父亲,商溯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来看,商溯对她似乎并没有旖旎情愫。 从开始到现在,他全程守礼而克制,甚至那些生疏反应,也仅仅出自于他不能趁人之危轻薄于她的好修养。 既如此,她便不需要再试探。 ——她其实也不是非商溯不可来着。 扪心自问,感情之事对于她来讲从不是必需品,在当鬼的百年孤独里,她见了太多的痴男怨女,导致她对于这种事情多少有些阴影。 当然,若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她对感情一事心如止水,真正让她觉得感情着实伤人的,是源自于她父母的感情破裂。 明明是少年夫妻,缱绻情深,可最后却走到相看两厌,不死不休。 这样的感情都会被岁月消磨得半点不剩,她又有怎样的底气,会觉得她比阿娘的运气好,能够遇到那个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 既然不会遇到,那便放弃期待,不谈感情,只谈利益与往来。 她对商溯便是这样的态度,只是入幕之宾罢了。 如今他们感觉彼此不错,那便处一处,处上三五个月,待感情淡了,便自行分开。 到那时,他娶他的娇妻美妾,她养她的小小继承人,彼此再无干系。 两人若在朝上遇见,便相逢一笑,还能做一对体面的君臣。 这样的关系比阿父阿娘恩断义绝好太多,对她来讲,也安全太多。 ——她绝不允许凭空出现一位王夫来分她的权,尤其是这位王夫战功赫赫,所向披靡。 相蕴和笑着从商溯肩膀收回手,“你不愿,那便罢了,只当我没有讲过。” 商溯身体僵了僵。 他怎会不愿? 只是她的话来得太突然,所以他才会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表现。 “对了,不要让方才的那句话影响到咱们两个之间的感情。” 商溯此人素来多心,相蕴和又补上这句话,“你放心,哪怕你不愿做我的入幕之宾,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也不会有丝毫更改。” 这句话说得极为大度,将新朝继承人的心胸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绝不会因为被商溯拒绝的这件事而恼羞成怒,从而去报复这位为新朝立下汗马功劳的绝世悍将。 说完话,安抚完人,相蕴和便转身离开。 她方才说了那样的话,多少有些把商溯吓到,所以他才会一直催促她离开,说她吃多了酒,要她早些休息。 现在的她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省得他不自在。 相蕴和离开偏殿。 “????” 你就这么走了?! 商溯回神。 转身去抓相蕴和的衣袖,那人却像是着急离开,寸缕寸金的云锦料子滑过他掌心,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商溯愣了愣。 他该做什么? 去追上她?然后说自己愿意?愿意做她的入幕之宾? 可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仿佛只需她招招手,他便立刻去凑到她面前似的,显得极为没有男子气概。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自尊心极严极有男子气概的商溯荡袖转身,跨过门槛,大步去追相蕴和。 相蕴和走得很急,不过是他愣神的功夫,她已走出长廊,只在宫门处留下一个浅浅的身影。 大抵是怕她吃多了酒,周围的宫女们簇拥着她,生怕她一个走不稳,便摔在冬夜的路上。 宫殿里烧了地龙,外面却没有烧。 殿内暖烘烘,外面却是冰天雪地。 如此恶劣的天气,若吃多了酒,摔在了地上,只怕没个三五日的修养是起不开身的。 宫女们极为小心,追随着相蕴和的脚步。 而彼时正在追相蕴和的商溯,也快步赶了上来。 “相蕴和,等一下!” 看到相蕴和即将出宫门,他再也忍不住,大声向相蕴和的背影喊道。 “咚——” 与他声音一同响起的,是钟楼传来的敲钟声。 这是禁卫们在尽忠职守当着勤,钟声敲向之后,再过三刻钟功夫,便是宫门落锁的时间。 敲钟是为了提醒在仍在宫中逗留的朝臣或者宗亲,催促他们尽快离开,否则便要在禁卫们的监守下熬一夜。 商溯的声音混合在钟里,如一滴水混入大海,顷刻间消失不见。 相蕴和耳朵微动。 ——她仿佛听到商溯在喊她? “你们听到三郎的声音吗?” 她问周围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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