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三娘心里忽而有些异样。 ——相蕴和果然没有骗她,在豫公这里,女人的确与男人一样处理军政,最起码,现在是一样的。 “老将军莫怪。” 察觉到严三娘的异样,宋梨笑了笑,抬手给严守忠续上新茶,“豫公虽宽厚稳妥,但在夫人与女郎之事上容易失分寸,他突然离开,并非轻视老将军,而是两年未见夫人,心里着实想念,这才高兴得没了轻重,八百里加急去寻夫人。” 说到这,宋梨声音微微一顿,眼睛看着严守忠,“老将军与老夫人伉俪情深,想来能理解豫公之心。” “豫公乃性情中人,我怎会怪他?” 严守忠轻捋胡须,面上无半点自己被冷落的不虞。 相豫越看重妻女,他越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在相豫这里,女人不是菟丝花,而是能与男人一同并肩作战的人。 如他让盛军望风而降的妻子,如他以五千新兵守下方城的女儿。 她们从不是男人身后的女人,而是男人坚实的堡垒,锋利的长矛。 严守忠道一声豫公,宋梨长舒一口气。 ——老将军投降之事,稳了。 宋梨心中微喜,面上却不显露分毫,波澜不惊招呼着严守忠一家人。 “老将军吃完这盏茶,我再替豫公向老将军赔个不是。” 宋梨笑吟吟道,“梁王与豫公结亲之事乃是无稽之谈,梁王几次三番害豫公性命,豫公怎会与他结亲?” “放出消息,是为了让老将军分心,豫公与梁王之间,实无结亲之举。” 严三娘瞪大了眼。 名扬天下的相豫竟是一个混不吝? 为了让她父亲分兵,不惜以女儿婚事为诱饵? 严守忠摇头轻笑,“两军交战,各凭本事,将军无需道歉。” “那,梁王那里?” 宋梨眸光轻闪。 严守忠人如其名,是位颇为忠心的将军,哪怕一时降了大哥,也做不出调头攻击旧主大盛的事情来。 所以他们一早便议定,若老将军来降,便让他攻打梁王,夺取几座城池来,为方城打下一片缓冲之地,省得自家的大后方完全暴露在梁王的兵锋之下,以后远征中原之地都要提心吊胆。 严守忠闻琴声知雅意,“将军若不疑,老夫可替豫公取梁王平周石临两座城池。” “此二城乃扼守西南与西北的咽喉之地,上可攻西北,下可伐西南,对方城威胁极大。豫公若想后方安稳,平周与石临便不能被梁王所控。” 宋梨大喜,“如此,便有劳将军了。” “将军切莫立刻决定,还是与豫公商议之后再做决策。” 严守忠看了一眼对他毫无防备之意的宋梨。 ——毕竟自己是降将,哪有降将初降便委以重用的? 宋梨悠悠一笑,“老将军放心,此事我做得了主。” 严守忠心里忽而有些异样。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宋梨拱手向严守忠道,“平周石临两城,便拜托老将军了。” 严守忠眼皮狠狠一跳。 他戎马半生,竟还是第一次被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 “阿和,咱们一家人终于要团聚了!” 相豫疾驰到谷城,在城楼下把自己的衣物整了又整,紧张急促得像是去见心上姑娘的少年郎。 相蕴和被他逗笑了,“阿父,这句话你一路上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嗐,这不是高兴嘛?” 整完衣物,相豫又扶了扶发冠,郑重其事问相蕴和,“阿和,为父现在如何?可还好看?” 相蕴和抿唇一笑,“好看,阿父特别好看。” “好看就行。” 被相蕴和夸好看,相豫这才往城里走,“你不知道,你阿娘这人与旁人不一样,生平最爱好皮囊,我若难看了,她肯定不给我好脸色。” 相蕴和忍俊不禁,“不会的。” “会,可太会了。” 相豫痛心疾首,“你阿娘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 “当初我约你阿娘去听小曲儿,她能看着台上的小生入了迷,连我与他说话都忘了听。” 想起姜贞被美色所迷的往事,相豫越发在意自己现在的模样,可惜战后的谷城萧条得很,偌大街道上没有几家敢开门的店铺,否则他定要买上几身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再去见姜贞。 “不行,我不能这么去见贞儿。” 来到姜贞居住的谷城郡守府,相豫再度停下脚步,吩咐身边亲卫,“那什么,你们赶紧去买几件衣服,靴子也要买几双,还有发冠什么的,每样都来点。” “......大哥,人家卖衣服的店根本没开门。” 亲卫有些无语。 相豫大手一挥,“他们没开门,你们不会敲门吗?” “上门的生意都不做,他们还想不想在谷城干下去?” “快去快去!” 相豫催促亲卫。 亲卫只好去买衣物。 “对了,香囊什么的不用买!” 怕亲卫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买,相豫又冲亲卫们大喊,“要是让贞儿看到我身上挂香囊,怕不是能揭了我的皮!” 相蕴和笑得肚子疼。 “这有什么好笑的?” 相豫奇怪问相蕴和。 相蕴和忍着笑,“恩,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女为悦己者容,这事儿换在男人身上也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多数的男人好面子,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打扮自己,她阿父是个例外,既当了离经叛道的反贼,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即将去见自己两年未见的心上人,当然要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 “你阿娘在议事厅处理军政,咱们先别惊动她。” 相豫领着相蕴和来到内宅,“为父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你去隔壁也洗漱一下,别一会儿让你阿娘看到了,还以为我虐/待了你。” 相蕴和乖巧点头,跟着亲卫去另一个房间去洗漱。 等她洗漱完毕,阿父还在洗,她算了下时间,估摸着阿父要把自己洗掉一层皮才会结束,于是自己先去议事厅寻阿娘。 “阿和,二娘不在议事厅。” 但她刚走没几步,便被姜贞留下的亲卫拦下了,“二娘出城巡视,现在还未回来,她言若你与大哥过来了,便先在后院安置下来,安心在府上等她回来便好。” 阿娘不在郡守府,相蕴和有些失落,小脸鼓了鼓,“好吧,我在府上等阿娘。” ——她还以为现在就能看到阿娘呢。 “阿和放心,二娘很快便会回来了。” 因见不到母亲而委屈巴巴的小姑娘着实可爱,亲卫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相蕴和的发。 马蹄声骤然响起。 低头踢着脚相蕴和眼皮一跳,倏地抬头。 谷城与中原接壤,是盛军重军部署的地方,城池修得巍峨威严,郡守府也修得颇为气派,远不是顾家三郎眼中的马棚似的方城郡守府所能比拟。 谷城郡守府前厅视线开阔,可攻可守,颇有一郡之首的不怒自威。 后院便是小桥流水,长廊花簇,仿佛让人置身世外桃源,是个休憩居住的好地方。 而现在,相蕴和便站在前厅议事厅的廊下,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骑马的人未到,声音已传了过来,相蕴和在父亲相豫的耳濡目染下对马匹也略有了解,听出这是一匹良驹才会有的声音,而骑马之人的骑术亦是上佳,不在阿父之下,她听着声音,笑意便从眼底浮上来。 “阿娘!是阿娘回来了!” 她扯着亲卫衣袖道。 一人一骑狂奔而来。 战马在嘶鸣,马上之人飒爽英姿,凤目凌厉。 “阿娘!” 相蕴和小跑着去迎上去。 姜贞勒马。 马蹄腾空,姜贞一跃而下。 相蕴和只觉身体一轻,自己已在阿娘怀里,百年不曾相见的阿娘此时仍是年轻时的模样,一双凤目往上挑,高挺的鼻梁秀气里又带着几分坚毅,最绝的是薄薄的唇,嘴角微微一抿,世间风流绝色便陷于她的唇瓣之间。 这不是凡尘俗世能有的人,当是九天的神祇降下云头,敛了神通变化人模样,浅尝一盏人间的酸甜苦辣。 这样的人是她阿娘! 她是修了几世的好福气,竟有这样的阿娘? 相蕴和贪婪地看着姜贞,眼泪几乎掉下来,“阿娘,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阿娘也想你。” 姜贞亲了亲相蕴和额头。 曾经刚到她腰高的小姑娘开始抽条,逐渐有了少女的娇俏模样,眉眼依旧娇怯,却比以前多了些什么。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雪。 这种风雪不是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有的痕迹,姜贞眼皮轻轻一跳,心里直骂相豫。 这草莽在旁的事情上不着调也就罢了,怎能在女儿的事情上也如此粗枝大叶?让她的小阿和这个年龄便眸中有风雪? 姜贞长眉轻蹙,心中一阵酸楚,“都怪你阿父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阿娘,阿父也不想这样的,您别怪他。” 相蕴和轻轻摇头。 阿娘的敏锐犹在阿父之上,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改变,她高兴阿娘对她的关心,可也不想让阿娘内疚,努力吸了吸鼻子,压下自己声音的哽咽。 恩,她好不容易见到阿娘,这是好事,不能哭。 相蕴和扑在姜贞怀里,眼睛酸涩得厉害。 那些自己一个人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日子,那些做了百年孤魂野鬼的事情,似乎在遇到阿娘的那一瞬全部消失,所有委屈与磨难,似乎都有了意义。 ——只要能再见到阿娘,那些事情又能算什么呢? 她不怕苦的。 只要能与阿娘阿父在一起。 姜贞凤目微敛,静静看着怀里的小姑娘。 两年不见,能发生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小姑娘长大了,眉眼虽稚嫩,可眼底的神色却骗不了人,那是在刀尖滚过才会有的坚韧,不属于十来岁小姑娘该有的神色。 姜贞静了一瞬。 “阿和,你有什么话要与阿娘说?” 姜贞问相蕴和。 相蕴和睫毛颤了颤。 果然,阿娘还是这般敏锐,只抬眉一瞧,便看出她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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