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此人是商溯,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看阿和的好戏。 韩行一极其护短,对着相豫打了个手势。 两人向来极有默契,相豫视线转向韩行一,韩行一破空写了个商字,相豫眼皮轻轻一跳,剑眉瞬间皱了起来。 ——这厮是商溯?绝不可能! 但韩行一从不会无的放矢,若无十全把握,绝不会如此暗示他。 相豫虎目轻眯,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少年。 “什么苦衷不苦衷的?说白了,就是不把阿和当朋友。” 姜七悦不曾留意韩行一与相豫之间的暗语,不满嘟囔道,“真正的朋友哪是这样的?真正的朋友是不等别人来问,自己就把事情给说了,哪会耽误到现在,还让阿和去猜。” 好像还真是。 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太地道,一直把自己的身份隐瞒到现在。 相蕴和不会生气吧? 商溯莫名心虚,眼睛去瞧相蕴和。 对面的少女杏眼明媚,似乎看不出什么怒意,可她一贯脾气好,只会在气得受不了的情况下才会发脾气,就像上次他当众下相豫的面子,她气急了,不想再与他做朋友,可尽管如此,在当着众人的面上时,她还是笑意盈盈的,一点毛病都挑不出。 在接人待物的事情上,她无可指摘,比士族们养出来的高门贵女更知礼,绝不会刻薄人,更不让人当众下不了台。 ——所以她现在生气没生气只有她自己知晓,不大会看人脸色的他根本看不出她的脸色是喜还是怒。 “......” 就很尴尬。 再看周围人,以相豫为首的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打量还有疑惑,当然其中要属姜七悦面上的鄙夷最明显,在她看来,他隐藏身份就是没把相蕴和当朋友。 商溯莫名心虚。 倒不是不把相蕴和当朋友,而是先有老仆话赶话把他说成三郎,后有相蕴和拜托他找弱小贫穷又可怜的商溯,他这人性格向来恶劣,这种情况下当然想看相蕴和的乐子,于是故弄玄虚,把相蕴和的胃口吊得高高的,随后自己道破真相,让小姑娘大吃一惊。 不行,这事儿越想越恶劣,不是没把相蕴和当朋友,而是将人当猴耍。 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把相蕴和耍得团团转,哪怕相蕴和性子软和不生气,但相豫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能眼睁睁看着他耍相蕴和? 是,他确实能打仗,是所有主公都想招揽的绝世将才,可招揽归招揽,招揽之后用完便杀也不是主公们做不出来的事情,史书上那么多的兔死狗烹,多他这条也不多,没了功高盖主的他,皇位宝座上的人才能睡得更安稳。 短短一瞬,他仿佛看到他助相豫姜二娘一统天下,但九州刚刚归一,他便被黑心夫妻俩联手弄死。 ——还别说,这的确是相豫与姜二娘能做出来的黑心事。 而满头珠翠一身华服的相蕴和冷冷瞧着他的尸体,抬起蜀绣玉鞋,踩在他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无比厌恶丢下一句话,“顾三郎,你也有今日。” “你当初骗我耍弄我之际,可曾想过今日的尸首分离?” 不不不,他想过的。 他只是想逗逗她,没想让她记恨他。 “你怎么不说话?” 相蕴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商溯陡然回神,“我——” 话刚出口,想想自己耍人玩的缺德操作,商溯声音戛然而止。 我字之后是长长的沉默,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脖颈,后面的字一个也吐不出,相蕴和有些奇怪,看了又看面前脸色阴晴不定的少年,“你现在不想告诉我你的身份?” 恩,应该就是这样。 三郎与家人关系不好,父母亲人是他心口的一道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的身世说出,对他来讲是一种自揭伤疤。 “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相蕴和十分善解人意,“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再告诉我。” “你放心,我不是看重家世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身世而对你改变态度。” “无论你是顾家三郎,还是李家三郎王家三郎,你在我心里的位置都不会变,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爱做亏心事但从来不怕鬼敲门的商溯突然开始亏心。 与相蕴和的通情达理相比,他人品低劣令人发指,简直不配跟相蕴和做朋友。 更要命的是他不是李家三郎更不是王家三郎,他是她心中弱小贫穷又可怜的商溯。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商溯就该又穷又弱又可怜,但他知道的是自己与她想象中的商溯相差甚远,除了名字相同外,剩下没有一丝相似,让他都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在找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商溯越想心里越没底。 而彼时打量商溯的相豫,也得出自己的结论,军师果然是军师,面前的少年郎极有可能是他们正在寻找的战神商溯。 相豫不是没有怀疑过顾家三郎便是战神商溯,但两者之间相差甚远,一个穷得叮当响,浑身上下透着任人鱼肉的软弱好欺气息,另一个把我穷得只剩下钱写在脸上,嚣张跋扈得见了大盛天子也敢刺几句,家世性格截然不同,他自然没有往深处想。 可今日被韩行一暗示后,再看看面前少年的反应,那种荒诞又真实的念头再度涌上心头。 军事天才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大白菜,能摘了一颗还有一大片,像商溯这种旷世奇才,几百年也难找出第二个,不可能有了一个商溯,还会再出现第二顾家三郎。 至于性格与家世,倒也好解释。 阿和前世并不认识商溯,对于商溯的了解也仅限于鬼鬼相传的口径之中,乱世之中三人成虎不是什么稀奇事,世家出身性格桀骜的军事天才被传成任人欺辱的小可怜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这么一想,相豫越看顾家三郎越觉得他是传闻中的商溯。 好家伙,这厮挺能藏事儿。 他这种自诩极有识人之能的人都被他骗了去。 这叫什么? 叫常日捉鹰却被鹰啄了眼。 被鹰啄眼问题不大,他一向有容人之量,不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问题大的是这只鹰想当着他的面戏耍他的小阿和,这就过分了,这可是他心尖尖的阿和,哪能这样被人戏弄? ——除非你让我大敲竹杠。 相豫给韩行一使了个眼神,阴阳怪气开了口,“三郎放心,我不是那等俗人,只看重身世。” “无论你是谁,你都是阿和的好朋友,是我想招揽的将才。” “?” 这话不对劲。 商溯虽不大会看别人脸色,可相豫的话着实不大对,让不大会看别人的脸色如他都听出了阴阳怪气的味。 姜七悦不满身为朋友却隐瞒身份,跟着相豫一起讥讽,“就是,义父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被你的家世惊到了?” 商溯更加心虚了。 “三郎既有难言之隐,我们便不要问了。” 两只政治老狐狸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配合得天衣无缝,收到相豫的暗示,韩行一轻摇羽扇,立刻挖坑,只等性格别扭但有清澈的愚蠢的少年跳进来,“家世身份对主公与阿和来讲不值一提,重要的是,三郎是阿和的朋友,朋友之间隐瞒身世算不得什么。” “......” 如果算不得什么,那你们阴阳怪气做什么? 周围人的语气不大对,相蕴和有些奇怪,看了看相豫与韩行一,纳闷他们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但相蕴和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与相豫与韩行一这种政坛老狐狸相比,她多了几分清白良心,相豫与韩行一联手刺商溯,她便温声安抚,“三郎,你是我的好朋友,朋友之间应该相互理解,你的身份想什么时候告诉我,便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不在乎的。” 与相豫韩行一的态度相比,相蕴和的态度可谓是真诚到无以复加,商溯微微一愣,心情无比复杂。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这位娇怯病弱的小姑娘,本就是无比善良又无比通情达理的一个人。 在她善良品质的衬托下,他的性格恶劣到离谱,甚至不配与她交朋友。 相豫与韩行一对视一笑,心中一喜。 很好,阿和不愧是最招人喜欢的阿和,这种不是补刀的补刀比有意的补刀更有效百倍。 阿和越是温柔善良,商溯便越发内疚自责,接下来不需要他们开口,这位思路清奇与顾家人截然不同的少年郎便会送他们一份惊天大礼。 相豫与韩行一翘首以盼。 ——政治家嘛,心哪有不脏的? 趁人之危敲竹杠这种事情怎么能叫敲竹杠呢? 这分明是怕商溯与阿和两人之间有隔阂,所以才略施小计让两人之间的隔阂消弭于无形。 相豫与韩行一毫无心理负担,只等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少年主动送上门来。 彼时正在替相豫数钱的商溯愧疚不安。 抬头看看一脸善意的相蕴和,越看她面上的温柔笑意,越发觉得自己恶劣无耻。 不行,他得赶紧想办法补救。 相豫与相蕴和父女俩此时最缺什么来着? 很快,他想到了——粮食! 当然,不止粮食,还有紧要的关隘。 中原之地虽富庶,但无险可守,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无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重镇,相豫这位中原主根本坐不稳。 这不就巧了么这不是? 顾家大房二房走得急,只带了金银细软,囤积的粮食根本没来得及带走,正好能让他借花献佛,送给相蕴和解燃眉之急。 京卫被克扣军饷的事情不是稀奇事,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顺利便能劝降京卫。 有了顾家的粮食,京卫们的军饷便有了着落,短时间内不会生出反叛之心,能让相豫稳坐京都之地。 至于长时间? 呵,相豫不比端平帝那位废物强得多?见识过明主,谁还会追随庸主? 军饷的问题解决,三十万京卫便能成为相豫的人,足够让他傲视群雄,不再像之前被盛军追得没处躲。 而紧要的关隘,则可以让相豫立足中原,横扫天下,彻底赢下群雄逐鹿的乱世局。 思及此处,商溯不慌了,端起茶盏往自己嘴里送了口茶,稳了稳心里的忐忑不安,尽量以平时骄矜自负的态度开了口,“相蕴和,你放心,我的真实身份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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