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算着温云州回来的时辰,灶下砂锅里煨着石斑鱼做的芥菜鱼片粥,蒸锅里热着桂花藕粉糕,芝麻红豆饼,想着温云州饿了几日,恐肠胃经不得油腻,烧了清淡的配粥菜,又煮了莼菜汤,一五一十都准备妥了,总觉时间慢,手里捻着珠串,靠了迎枕打盹,香炉里檀香袅袅,一室安静。 温云州几步穿过抄手游廊,才近厅堂黄氏已经觉察,忙不得起身,温云州进屋弯腰跪倒行礼,黄氏忙扶起来,上下左右细细的打量了,才笑道:“真真瘦了一圈去了,可是饿了,还是冷,叫人打发了熏炉进来。” 温云州最爱吃鱼粥,知道他娘必然是备好了的,忙扶了黄氏的手道:“饿了,娘,有没有鱼粥,我这些日子梦里都惦记您做的鱼片芥菜粥。” 佩兰听得信,知道温云州回来了,穿了那日去知画园穿的那套枣红色襦衣,宝蓝色百褶裙,耳朵还是戴着金丁香,待了秋荷急匆匆往厅堂赶,走到廊下听得温云州在和黄氏说话,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儿。 满桌子都是温云州爱吃的,母子俩挨着坐了,也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说话,温云州说起颜二郎为他们找了极好的老学究,又说那老学究如何厉害,如何一次年只收十个学子,今年是颜先生拿了推荐书才能让他们得以进去的,又说那老学究厉害,一个月令他获益匪浅,又说起此次考试的顺利。 最后放了手里的筷子郑重道:“娘,这次考试我虽不能说有多大把握,但回来的船上,我们默出卷子,颜夫子给我们讲解了,也说我答得不错,我们要好好谢谢颜夫子呢。” 黄氏听了温云州的话心里自是欢喜的,越发为自己选了青秞称庆,如今虽说还没请媒人上门,但是黄氏已经去与颜家通话了,两家也有了默契,单等温云州府试再请媒人上门,万一中举岂不是都有体面,以后有颜夫子提点,自家儿子的路也走得更顺畅些,想到此打定主意等放了榜,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快去颜家提亲,这样清贵的门第儿,甜水镇只怕抢着要去的都是。 既是打定了主意便也不需刻意瞒着温云州,当既笑道:“谢自然是要谢的,不过早晚一家人,也不需太过客气的,等你放榜了,我们就请媒人去颜家” 温云州听了黄氏的话,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当既涨红了脸,低头不说话,只管往碗里夹菜,碗都堆成个小山了,还不停了夹,引得徐妈妈在一旁噗嗤笑出声。 佩兰站在窗外原听着温云州说考得好,心里还欢欣不已,等听到黄氏说请媒人的话,一个人倒像从云端落入冰窖里一样,双腿软得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秋荷再一边也听得心蹦蹦跳,看着佩兰的样子,忙一把扶住了。
第59章 找事 甜水镇临河岸,河里跑船来往的商户都要上岸歇一脚,各家的生意俱是赚钱的,四里八乡的又都是上好的田庄,养得甜水镇的人,爱吃又好热闹,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桃花节,什么走月亮,闹元宵,总想个法子添个菜喝几口酒热闹一下,就是那家里再穷的人家也要买点猪下水卤煮了下碗面吃。 这几个考生才回来,先不说中不中,这满镇的人自己先热闹起来,比起那几个家里有考生的人家还热闹,就连那清风楼里说书的这几日连堂说的都是王三本中举,听书的客人比往常就多了三分,那说书的越发卖力,对着人画着形就差名字不敢用真的了。 这满镇的热闹,只有叶家叶掌柜府里,纹丝不动,两扇红漆大门,两个壮汉左右守了,要不是走得近些看得见眼珠子动,只当是个泥塑的动都不动。 叶掌柜手里托了上次李佑乔叫人买回来的细磁茶盏,眉眼斜斜里看了李佑乔:“听说没临安郡主要去京陵府建郡主府了。” 临安郡主是于太后出了五服的旁支,长得婉转妩媚,与太后年轻时有三分相似,打小儿她家里人托了几道情求了把她送到太后身边只说做个伺候太后的小宫女,到底是一个于姓里的,太后倒没真将她当做宫女,只做亲戚收在身边教养了,临安郡主聪慧有见机,日日里想尽法子承欢膝下,得了太后欢心,及笄那年太后求了官家封了郡主,只不受封地。 大赵的律规,非皇亲不得封属地,太后自己说了不要封地,只图个名儿,将来好叫她嫁给好人家,官家历来孝顺,不过是一年千两银子的俸禄,随意办了哄太后高兴,那临安郡主自得了这个封号,又有太后宠爱,性子一日日跋扈起来,只在太后,官家面前极温顺。 李佑乔端了茶盏摩挲,淡声道:“封了郡主,不是为着坤宁殿吗。” 叶掌柜手里捏了半日的茶盏往李佑乔脚下一砸:“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你姐姐在凤仪楼书阁里做了三个月的女官,你不知。” 先皇多年征战杀伐,原有的儿子跟随厮杀,多殒命疆场,等到国家安定年纪也大了,子嗣艰难,后宫无不求医问药,俱无所得,唯有何淑仪怀孕,十月分娩一朝得子,何淑仪自产子后就缠绵病榻,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贤淑,衣不解带照顾襁褓里皇子。 眼看何淑仪病势愈发严重,有司天监夜观星象禀告先皇道:“何淑仪体弱不宜居龙凤之地,独居静养方保无恙。”至此,何淑仪入皇家道观静养至今,皇子养在太后身边,便是如今的官家。 先皇薨,托政于陶相等五阁老,官家十五岁临朝,太后垂帘听政,官家临朝至今七年有余,迟迟未立后,后宫由太后侄女于淑妃,陶相孙女陶贤妃,辅国将军陈将军嫡女陈太仪主持。 国无后,而民众议论纷纷,故太后于五位阁老议,以吏部尚书李家,翰林学士吴家,御史中丞王家,三家女入宫为女官三月,一月出宫一位,最后出宫的便是吏部尚书李家嫡女李佐蕉,李佑乔的胞姐 李佑乔闻言脸色一沉只吐一字:“知。” 母子俩俱沉了脸色,一语不发,伺候的徐妈妈呼吸都放轻了,只当自己是个木头,此时端不能惹了这两位主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佑乔放了手里的茶盏道:“娘亲,我去京陵,将那里的叶府收拾妥当,过半月您也搬了过去吧。” 叶掌柜长叹:“罢了,也逍遥了这许多日子,是该回去了,我半月内就离了甜水镇,莫搅了甜水镇的安逸。” 罗老爷回乡丁忧又办私学,一则为着他本是读书人出生,想为乡邻学子做些事,二则也为起复准备着,此次甜水镇赴考的学子皆出自罗府私学,先不论得中否,于他都是政绩,若侥幸得中一二,那起复便越发稳妥,看着还有七八日便到放榜的日子,也该提前为这些学子庆贺一番。 不若到了放榜后,中的倒好说请了来庆贺一番,那未中的请还是不请都为难,不如赶着未放榜先庆贺了罢,只当给这些学子办个结业礼。 思虑定去了自己院子里找妻子安氏大娘子商议,安大娘子闻言浅笑:“官人所虑甚是,若能有得中的,此次起复越加顺利些。”又道:“我瞧这些日子园子里菊花开得甚好,就叫沅儿下帖子请几家的姑娘们来赏菊,咱们便借着沅儿的赏菊宴一同请了,也不显得刻意。” 罗老爷听了越加赞叹安氏灵慧,自己起复在即,若是敲锣打鼓的请学子们,显得故意表功,立政绩一般,如若借着小儿女们玩闹的聚会顺便请了,便显得随意,如今凡是低调才是最要紧的。 隔着桌几执了安氏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家里有你,我总是最安心的。” 闻言安氏嘴角微翘,将自己的手覆在罗老爷手上笑道:“家中万事唯靠官人筹谋,我不过操心些许小事而已。” 罗老爷越发满意,想起什么玩笑道:“我听说岳父大人的师弟,那位吴翰林之女进宫做了女官,一月就出宫了。” 安氏听了噗嗤一笑:“官人还取笑,你可知我师叔的大娘子乐得直念佛呢,等家里姑娘出了宫,悄悄的茹素半月,日日念弥陀。” 叹了口气又道:“这坤宁殿岂是好坐的,现在主持后宫的于淑妃,陶贤妃,陈太仪哪个不是权势滔天之家出来的,我这师叔自个读书考出来的,大娘子也不过是私塾先生之女,一点根基皆无,凭什么能坐坤宁殿,早早的出来才是运气呢。” 罗老爷深以为然颔首,“听说最后出来的那位是李尚书之女。” 安氏笑道:“正是吏部尚书之嫡女,也是咱们甜水镇这位赫赫有名的李佑乔之胞姐。” 女使上前换了新茶退下。 安氏取了她母亲前几日寄来的信给罗老爷看,“真是稀奇事,我娘说,‘临安郡主要来京陵府建郡主府呢。’” 罗老爷接了信一瞧蹙眉思忖,岳母大老远寄信来定不是与女儿说闲话的,大约是想听自己的看法,这次起复还要多靠岳家,将信收了道:“这临安郡主大约是太后的一步棋,原想着临安郡主家世不显,或可顺势将其捧上后位做个可操控的傀儡,也不令阁老们起了防备之心而反对,哪知还是低估了阁老的坚定之意,如今这位最后出宫的李姑娘只怕就是阁老们之意了,太后不想下一步费棋,若是临安郡主适未来皇后之胞弟,那未来之事便胜负难料。” 天色渐暗,女使们点起灯盏,残风卷了落叶飘到搬空中,又坠落泥土里,远远的梁河水拍岸声隐隐约约。 安氏起身瞧了窗外,吩咐女使,“起风了,把窗子早些下了。” 罗老爷亦起身走到安氏身侧:“起风了,要变天了,梁河水急,只怕上京倒安然些,等办了菊花宴,你也收拾收拾,我们还是回去上京吧。” 佩兰抿了嘴将窗前那盆碗口大的粉色茶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扔在地上,又一脚一脚剁上去,把几朵花踩进泥里都分不出颜色了才停了脚,转身回了屋子里瞧见秋荷手里正扎荷包,又抢了过来,拿起剪刀横七竖八剪了个七零八落,秋荷也不说话由着她剪了去,剪了荷包还未罢休看见八仙桌上的几个白瓷福字暗纹茶盏,举起要砸,这下秋荷坐不住了一把将茶盏抢在手里。 这几日佩兰将屋里的茶盏几乎要砸光了,就只剩下桌上这两三个,砸了茶盏小事,若去找管事妈妈领,总要说个缘由,便是自己承认都是自己打了的,管事妈妈也不肯信。 若真个追究起来这事怕是瞒不住,压低了声音劝道:“姑娘生气,扯了花,剪了荷包都可,唯独这茶盏却不能再砸了,没得用的,要去领新的,到时候可怎么跟管事妈妈说呢。” 瞧着佩兰没有再去砸茶盏得意思,秋荷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前几日佩兰和黄氏托病,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去,黄氏忙着准备请媒人的事,来看了佩兰两次,看着不打紧,只当着了凉风,叫好好养着,便再没来过,只叫马伯请了郎中来瞧。 佩兰越发的心酸,砸了屋里好几个茶盏,又剪了两个迎枕,秋荷拦不住,只能找个包袱将那些砸了剪了的物件一包都包了,趁夜出了后门一股脑都扔进河里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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