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好奇地转头看去,瞧见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对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提着坛酒。他身量极高大,凤眼狭长,相貌堂堂,只是脸上总噙着几分似戏谑又似嘲讽的笑,瞧着便不怎么正经。 是个不认得的外乡人! 霍善很有保卫福寿里的责任感,站起来问来人:“你是什么人?” 要知道寻常黔首和达官贵人不一样,他们平时顶多去县里赶个集,想要出远门须得去县里登记清楚去哪里、去多久、什么时候走以及什么时候回来。 自己随便往外跑可是犯法的! 正因如此,寻常人对外乡人的到来也很警惕,总担心这些外乡人是瞎跑过来的。 窝藏犯人也犯法! “别害怕,我叫东方朔,是来拜访朋友的。”那男子笑眯眯地安抚众小孩,“你们这里一个叫李长生的人对吧?你们知道他家住哪儿吗?谁能给我领路?” 众小孩齐齐看向霍善。 东方朔明白了,瞧着最机灵的霍善应当就是好友李长生收的徒弟。 他身高九尺,手长脚长,一伸手就把霍善从小孩堆里提溜起来了。 东方朔把他拎在手里掂了掂,夸赞道:“长生把你养得不错啊,挺坠手的。” 霍善最不喜欢被人拎着了,登时奶凶奶凶地喝道:“快把我放下,不然我咬你!” 说完他还朝东方朔龇出一口小白牙,表示自己牙口可好了。 一咬必见血! 就问你怕不怕! 东方朔见霍善气鼓鼓的,便没再逗他,从善如流地放他下地。 霍善知晓东方朔可能是自家师父的客人,哼哼唧唧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左手抱着心爱的鞠球,右手抱着心爱的竹节水壶,不太情愿地迈开小短腿把东方朔往自己家里领。 霍小善: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 开文啦! 想给我们初来乍到的霍小善求点营养液!富婆,饭饭,饿饿!(*/ω\*) * 写在前面:日常文,从崽小时候写到大,没啥大格局,只是热爱分享一些藏在史料堆里的小快乐;非考据党,剧情非全部跟着历史走,人物关系以及事件发生时间可能会按剧情需要调整,这类调整在小说里不是错误,不必特意指出(?)。 * 注: ①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出自《黄帝内经》 ②鞠球做法:出自《康熙字典》 “鞠即毬字,今蹴鞠曰戲毬,古用毛糾結為之,今用皮以胞為裏,嘘氣閉而蹴之,或以韋為之,實以柔物,謂之毬子鞠” ③说起召唤出来的这几位名医,有三个在隔壁《闲唐》和《嬉闹三国》出现过哦(此处毫无广告痕迹
第2章 不远处有座洁净整齐的农家小院,其中一侧用竹篱笆围起了几只肥母鸡,它们边咯咯咯边来回踱步,看起来有股子“劳动最光荣”的骄傲劲。 毕竟家中小主人霍善吃的蛋全仰赖它们供应。 另一侧有口大大的石井,井旁坐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约莫也是三十五六岁,一身方士打扮。 此人正是霍善的师父李长生。 他正专心致意做着雕刻活,刻刀在他手里灵活飞动,那刀分明又轻又薄,由他使来却有着削铁如泥般的锋利。数不清的碎屑雪花似地散开,精巧的图纹渐渐随之显现。 这是李长生最近刚接的新活:给新丰县一富豪的老母亲做墓砖砖模。 汉兴八十余年,至少有七十年是覆笼在黄老之学影响下的。 须知他们的高祖皇帝可是个能在儒冠上撒尿的狠人,他打下大汉江山后虽然起用了一批儒士,但也仅限于起用。 接下来几任帝王都十分推崇老子的“无为而治”,希望天下黔首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学《老子》的人得意洋洋数十年,压得儒士们抬不起头来,有什么想法都只能憋着。 近些年倒是有了些许变化,主要是刘彻继位后儒士之中竟憋出了一个董仲舒。 董仲舒这家伙通读百家之学,精挑细选地把有用的东西都揉吧揉吧编进自己书里,然后给刘彻上书提出“罢黜百家”的建议。 刘彻一看董仲舒的说法,又是什么学术上的大一统、又是什么天人感应,处处都搔到了他痒处,欣然把这个建议推广开去。 当然,这并不妨碍刘彻继续寻仙问道、迷信方士。 矛盾吗?不矛盾。 你看董仲舒提了天人感应的说法,说明儒家也认为人间之外别有天,那他想上天成仙有什么不对? 连当皇帝的都如此坚定升天之说,寻常人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活着的时候有钱有权、格外幸福的那批人,他们都坚定不移地认为人死之后可以升天为仙。 这一点充分体现在汉代人的墓葬文化上:他们用来砌墓室的墓砖都印有各式各样的导引图,深信这些与成仙相关的图纹能够指引逝者羽化成仙。 皇帝和许多达官贵人更是在生前便开始修筑自己的陵墓。儿孙给自己修陵墓,哪里有自己亲自盯着来得尽心? 比如当今陛下刘彻的茂陵目前已经动工二十多年了。 足见时人对死后之事是多么重视。 既然大伙都信这一套,李长生这个方士想混口饭吃可太简单了。 比如他正在雕刻的砖模便是门不错的营生。 墓砖都是先做好砖胚,再把砖模往上一摁,各具花样的砖头便成型了。 李长生做的砖模又更为特别,都是依据逝者的家庭情况、个人经历、临终心愿等等为对方量身定制一套升天导引图纹。 只不过这种独一份的东西么,价格总是贵一些的。他一年只需要接上一两次活,就可以养活自己和两个徒弟。 李长生正埋头地忙活着,忽听院外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听就知道是霍善回来了。 人相处久了是可以认出对方足音的,霍善这小子从学走那会儿起就特别好动,一天到晚跑来跑去,走起路来还特别用力,每一脚都踩得啪啪响,一个月就能把鞋子穿坏。 李长生放下手头做到一半的砖模,汲了些井水洗净手。他才刚拿起旁边的巾子把手擦干,就瞧见霍善径直从外头蹦了进来,边朝他跑来边嚷道:“师父,师父,有客人来啦!” 李长生无奈地叮嘱道:“走慢点,小心摔着了。”他说完抬眼往门口一看,神色微讶。 霍善看看李长生,又转头看看东方朔,哒哒哒地凑到李长生近前问:“是您认得的人吗?不是坏人吧?” 东方朔:“………” 你小子说这种话能不能小声点? 霍善一点都不怕被东方朔听到,男子汉大丈夫从不背后说人小话,合该当面大声讲! 李长生抬手摸了摸霍善圆溜溜的脑袋,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好友东方朔,你去叫易知多备些吃食,今儿要招待客人。” 东方朔哈哈笑道:“我就知道来找你蹭吃蹭喝准没错。” 霍善又哒哒哒地跑去后院给易知传话。 易知是个哑巴,父母去世以后为兄嫂所不容,不仅不给他吃饱,还变着法儿折磨他。 有次霍善意外撞见了易知挨打,非得让李长生把人给带回家。 李长生抵不过他的央求,只得与那户人家商量着把易知带了回来。 易知本来没正经名字,“易知”二字还是去年李长生给他起的。霍善仗着别人不能说话,对着易知一口一个“师弟”地喊,非说是他先进的师门,所以他是师兄,易知是师弟! 别说易知是哑巴反驳不了了,就算他不是哑巴也不打算反驳。 每次霍善喊他师弟他回应得很快。 自从正式拜入师门后,易知便自觉地肩负起劈柴挑水烧火这些杂活。 易知年纪小,身板还不算太结实,脾气却格外倔,李长生不让他干他也非要干,仿佛不干点活就对不起自己吃下的饭似的。 李长生知晓他这种性格是从前那些经历逼出来的,便也没再多劝。 霍善一鼓作气跑到后院,把李长生的话告诉正在劈柴的易知。 易知今年也才十二三岁,皮肤和霍善一比黑得像木炭,裸露出来的手臂上还有许多旧伤。 难看得很。 可霍善从来不在乎他长什么样。 瞧见易知劈柴劈得一身汗后他还放下左手的鞠球,大方地打开自己的竹节水壶招呼易知喝点水再忙活。 易知接过竹节水壶,但没有喝里头的水,而是准备一会帮霍善洗干净再装满水备用。 霍善哪里知道易知的心思,他把水壶递出去后便又哒哒哒地往外跑,径直跑回李长生身边。他学着他们的样子盘腿闲坐,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李长生正在问东方朔怎么穿着一身粗布麻衣。 东方朔把手往脑袋后面一枕,悠闲自在地靠到了背后的井沿上,优哉游哉地仰头看着澄碧如洗的天穹。 他慢悠悠回道:“还能为什么,被罢官了呗。” 李长生不满东方朔的含糊其辞,皱着眉继续追问:“怎么被罢官了?” 见李长生非要追根究底,东方朔只得实话实说:“我在宫里撒了泡尿,没撒对地方……” 李长生:????? 霍善听到东方朔这等离奇的经历,也忍不住悄悄转过头往东方朔身上打量。 这家伙是怎么撒的尿? 居然把自己从官身给撒成庶人了! 东方朔本就是那种好戏谑的性格,见师徒俩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不由乐得哈哈大笑:“我真没骗你们,就是撒了泡尿。” 至于撒在什么地方会直接贬为庶人,那肯定是……撒到了大殿里。 这事儿要是没旁人知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惜他被言官盯上了。 那些言官早就看不惯他经常凭着一张嘴升官受赏,逮着他这么大的把柄自然纷纷进入了疯狂弹劾状态。 结果很明显—— 他的官职被一捋到底,现在成庶民了! 李长生满脸无奈地道:“碰上这种事,你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怀?”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丢官理由。 东方朔道:“这有什么,正好休息几年。” 他是在御前露了脸的人,刘彻也没有赶他回乡,而是命他在长安待诏,可见他日后应当还有机会复官。 李长生还是愁眉紧锁,仿佛丢了官的是他自己。 东方朔见好友如此情态,自然知晓好友是在为自己担心。他反过来宽慰李长生:“如今朝中诸事纷乱,我这也是暂避锋芒。” 李长生正欲说什么,余光扫见霍善正支棱着两只耳朵在旁听。 李长生先把霍善告诫了一番:“今日我与你东方叔父所说之事,你一句都不要往外说,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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