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霍善讲完事情始末,李长生只觉好笑。他一口答应下来:“好,把它们吃掉。” 自从《寄生虫图谱》传开了,吃生鱼脍的人少了许多。不过他们家一向是不吃生鱼的,即使他们也能把鱼片得很薄,但还是习惯煮熟了再吃。 毕竟小孩子还是不适合吃太多生冷的东西。 最近天气有些冷了,吃些花椒暖和暖和也好。他们后院便长着几株花椒,眼下正是花椒熟红的季节,可以去现采一些来调味。 霍善听李长生答应吃花椒鱼片,便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一下子忘记被扎手的疼,麻溜喊上他师弟易知摘花椒去。 易知知道霍善手嫩,很容易被扎伤,坚决不让他碰花椒树,只让他在边上捧篮子。 还是在霍善强烈要求之下,易知才扯下一根枝条给霍善摘上头的花椒,提升他在亲自摘下花椒吃掉这个复仇大计中的参与感。 霍善心满意足! 师兄弟俩正忙活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阿善!阿善!” 卫登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卫登是卫家三兄弟中最活泼的,嗓门也最洪亮。 霍善转头看去,惊得瞳孔地震。 先跑过来的是卫登,这倒是不稀奇,太子刘据也跟来着,这同样不稀奇。 可是!为什么! 司马迁会缀在他们身后?! 霍善不敢置信地看着司马迁,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的震惊。 在霍善小朋友心里,自己跟着太子刘据学《春秋》只是暂时的,毕竟司马迁讲课的进度都是跟着太子刘据来的,根本没有考虑他们听没听过前边的内容。 现在他都回到家里了,为什么还会看见司马迁啊?倒不是他对司马迁有什么意见,而是有种“我都回家了为什么会见到老师”的不可思议。 对此,刘彻微微一笑:太子的教育问题不能轻忽,走到哪儿老师便带到哪儿,有什么不对吗? 卫登跑到霍善身边问:“你们在做什么?” 霍善道:“摘花椒!” 这下众人才看向树上那些小小的、红红的果子。 他们还没见过长在树上的花椒呢! 于是一群小孩纷纷要求试试亲手摘花椒,易知怕他们伤到自己,挨个给他们把枝条拿下来方便他们动手。 唯一一个有见识的司马迁:“……” 这熟悉的心累感是怎么回事? 想到同僚们对自己这份差使的羡慕嫉妒恨,司马迁又重新振作起来,上前劝霍善几人回去上课。 作为儒家传人,司马迁认为孔子说得很对,决策者不应该把功夫花在细枝末节上。 像那个向孔子请教稼穑的弟子樊迟,就被孔子评价为“小人”,只要把握了大方向,你会不会种地又有什么关系? 着实没必要把太多心思花在这种小事上。 霍善哪里知道司马迁正在心里对他们的幼稚行为指指点点,他本来就是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自然都是这些小事。他能想到最大的事情就是他见过很穷很穷的朝阳县,想让朝阳县富起来! 但那也仅止于想想而已,到现在他别说朝阳县的人了,连朝阳县的籍册都没见过。 理论上来说,这些事也不归他管的,他只消接收侯国属官送来的赋税以及从名册里选人来自己这边服役、 就连接收这些东西也由他的家臣负责。 所以只要他自己没有什么奇思妙想,那么他每天只要无忧无虑地玩耍就可以了! 当然了,霍善的小脑壳里最不缺的就是奇思妙想。 霍善转头向在座诸人中最博学的司马迁请教:“连摘花椒都可能被刺扎伤,那是不是不管做什么行当都有危险?” 司马迁不知霍善为什么这么问,思量片刻才回道:“那是自然的,连进山砍柴可能被蛇虫咬伤。” 霍善若有所思。 司马迁问道:“怎么了?” 霍善知道有些话得先和师父他们说,不能直接和司马迁讲,便说道:“你们先讲着,我得先出去和他们讲讲我要上课。” 说完他就撒丫子跑了。 霍善没马上去知会他的小伙伴,而是去找李长生。 李长生正在指导刘彻派来的宫厨准备朝食,见霍善跑来后摸摸他的脑袋,问他怎么一脸郁闷。 霍善道:“不想上课,想去蹴鞠!” 他都已经很久没和小伙伴们踢球了! 李长生想到司马迁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司马迁恐怕也不想教他们这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 李长生自有一套哄霍善的办法,微笑着给他分析起来:“等入冬学堂估计就建好了,回头大柱他们都要去上课的。你这段时间背着他们多学些,到时候你便不用学了,可以负责帮我督促他们。” 霍善一听,自己不仅能领先许多,以后还能帮李长生监督小伙伴们习字读书,登时来精神了。 师父说得有道理,他一准把司马迁教的全给学会! 霍善又和李长生说起养蜂的事,他不知道这事情是好是坏,所以打算讲给李长生听。 李长生听他对养蜂人说的“被蜇可能会死人”耿耿于怀,点着头说道:“确实很危险,你遇到蜂巢千万不要去碰。” 至于养蜂技术是好是坏,其实就连冶铁也是危险重重,每年因为各种事故缺胳膊少腿的匠人不在少数。技术岂能简单地评价好坏? 无非是对于选择干这一行的人来说,它可能带来的收益高于自己需要承担的风险罢了。 有时候多一个选择反而是件好事。 这些并不是霍善一个孩子需要考虑的。 李长生道:“如今天气这么冷了,便是想养也养不了。等来年春天大柱他爹回来了倒是可以托他试试看,他最爱在山中寻摸蜂巢了。” 野蜂巢都敢到处摸的人,自然不惧自己养蜂。 霍善见自己纠结的问题在李长生面前完全不是事儿,马上又高兴起来:“我先把两个新球拿给二柱他们,回来就去上课!” 李长生点点头,目送霍善跑去抱出两个全新的鞠球去寻二柱他们。 小伙伴们一早就等在晒谷坪了,瞧见霍善出来后都兴高采烈地围拢过来。 霍善便给他们分了鞠球,让他们自己分组练球,回头他再来给他们当裁判。 二柱问:“你不玩吗?” 霍善道:“我要去上课。” 众小孩七嘴八舌地追问:“上什么课?”“讲的什么?”“有意思吗?” 霍善就给他们介绍了一下《春秋》,说这里头讲的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本身没什么意思,老师讲起来倒是挺好玩的。等他这书学明白了,日后必然能看懂读书人有没有骂自己了! 众小孩听懂了,原来这是本骂人的书! 既然霍善要去上课,小伙伴们便不留他了,纷纷表示他们会练出点样子来,绝对不会再乱踢。 霍善不在这段日子里,他们都快把以前总会忘记的规则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霍善这才溜达回去旁听司马迁的《春秋》公开课。 司马迁愁啊。 他觉得太子刘据的正经老师这会儿估计半夜都要笑醒。 因为他讲的这两卷是讽刺内容最多且最不适合给小孩儿讲的。 而且还夹杂着鲁国一些不堪回首的风月秘闻。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讲完了鲁桓公,这会儿又轮到了鲁庄公。 这位鲁庄公的一生简直惨不忍睹。 他爹鲁桓公娶了齐襄公的妹妹姜氏,没想到姜氏和兄长齐襄公早已勾搭成奸! 鲁桓公得知后非常愤怒,有次夫妻俩吵架,他忍不住揭了姜氏的底:“我看公子同根本不是我儿子,是齐侯的儿子!” 姜氏把这话告诉他兄长齐襄公,齐襄公就趁着鲁桓公在齐国做客把鲁桓公给弄死了。 一国之君死得这么窝囊,鲁国人当然愤怒不已。 所以鲁庄公(也就是鲁桓公怀疑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公子同)继位以后,他想迎回母亲,母亲不搭理他,国人也嘲讽他。 接下来几年,《春秋》都专门记载他母亲于何时何地与齐侯相会。 等到他母亲去世后,鲁庄公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亲自从齐国娶了位夫人。 这位新来的姜氏倒是没和自己的兄长私通。 她和鲁庄公的庶兄庆父私通。 庆父后来连杀了鲁庄公两个儿子。 传说中的“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讲的就是他了。 可以说鲁庄公的一生都笼罩在两位姜氏带来的阴云(或绿云)之下。 不过鲁庄公本人心态倒还蛮好的,愣是在鲁侯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十余年,期间甚至还时常跑去和齐襄公这位舅舅一起打猎。 气得孔子写《春秋》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表示“公及齐人狩于郜”。 这里的齐人指的就是齐襄公。 连齐侯都不称了,只说齐人,就是在表达对鲁庄公这种行为的愤懑—— 别人杀了你爹,你还跑去跟他玩,你什么意思?! 现在让司马迁为难的就是,如果在座的都是成年人,他可以把鲁庄公时期的事掰开了给他们讲明白。可现在座中连三岁小孩都有,他怎么给他们讲这些东西? 三岁小孩知道什么是私通吗? 愁人,太愁人了。 司马迁开始想念当初自由自在到处游历的日子。 要不还是辞职吧! 司马迁无奈之下,只能使出含糊其辞大法,左右许多事《春秋》中也没详细写,他把自己从《公羊传》《谷梁传》中额外了解的内容暂且从脑海中挪走,讲起来便不至于要给小孩子解释“啥是私通”这种问题。 只是这样做的结果是司马迁今天讲起课来干巴巴的。 霍善听得有点犯困,只觉今天司马迁讲得很没意思。 司马迁一开始见讲学进度喜人,感觉还挺不错来着。后来发现全程都没人接话了,他渐渐也觉得不太得劲。 最后他只能认命地放弃飞速拉进度的想法,与霍善他们讲起自己在齐鲁一带的见闻。 他可是亲自去过孔子故乡的! 霍善对司马迁的游历经历很感兴趣,听他讲这个立刻就活跃起来了,一个劲怂恿司马迁多讲些。 他这嘴巴一甜起来,那可是连刘彻都得听迷糊的! 司马迁也一如既往地迷失在霍善领头带起的叫好声中,开始给他们回想当年…… 司马迁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外出游历的美好回忆,忽听围坐在旁边的卫伉结结巴巴地喊了声“陛下”。 司马迁转头一看,赫然发现刘彻背着手站在窗外,也不知到底听了多久以及听了多少。 司马迁心里咯噔一跳,忙起身向刘彻见礼。 刘彻看出了司马迁的惶恐,摆摆手免了他的礼:“朕就是过来看看,你继续讲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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