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坚定地望着我,尽管恐惧仍然盘旋在她心底,但这一刻的她无所畏惧。 “弗拉基米尔,听我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但是,今天的天气不错,我觉得我得说出来。” 她的笑容被连绵不决的雨水扭曲,似乎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弗洛夏的脸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不敢动,因为梦境虚幻易碎,我害怕这场梦醒得太早,我会在黑夜中惊醒迎来漫长的空虚煎熬。 “因为我想讨好你。”不久前,我面对弗洛夏的疑惑,我平静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放弃什么,规则,秩序,底线,这些在她漫不经心的请求面前都不再重要。我轻易地退让,即使是婚约,她模棱两可的拒绝也无关紧要,只要她想要,我抵抗不了——像是与本能作战,我根本无法拒绝。 那双眼睛是月亮蒙上了薄墨,雾气侵染的浅灰色,别再被忧伤缠绕,我如此希望着。 爱上我吧,我无数次的呼唤,几乎变成一种臆想,能够安抚躁动的痛苦的幻想。 湿润的水汽是弗洛夏身上唯一的味道,她直视着我,没有任何退缩,像是最无畏的勇士,用生命做赌注,对我念出了最牢不可破的咒语。 “我喜欢你。” 喧嚣的雨声遮盖了一切躁动,她拼尽全力喊出的声音穿透了雨水的阻隔,像是尖锐的冰箭,直直地射入我的胸膛。 她的脸上都是透明的雨水,她忍受着不知道是寒冷还是激动的战栗,展露出最快乐的笑,她如释重负,又恍若新生。 被荒芜的渴望禁锢在黑色荆棘中,她沾满雨水的手指轻轻撑起了我的嘴角,那一瞬间,我终于获得神眷,从无尽的地狱里解脱。 看哪,这是我的弗洛夏。 多么神奇的弗洛夏。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份爱意背负着恶毒的诅咒。 “怎么可能忘记呢?我不会忘。”她信誓旦旦地许诺。 “我生病了,但我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她怀着希望,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这很难,但她需要我,我感到了病态的满足。 弗洛夏以为只是药物作用引起的记忆缺失,她让我相信她,我会给予她毫无防备的信任,因为这是我的誓言——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贱还是高贵,或任何其他理由,都一如既往的爱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死亡也不会将我们分开。 但我不相信“他”,他是寄居在弗洛夏身体里的怪物,将弗洛夏送回家后,我原路返回,进入卡斯希曼临湖别墅的顶层,厚重的布帘遮住了所有窗户,一排显示器发着绿光,录音、文字转换、记录、打印,卡斯希曼戴着监听耳机,身旁的打印机不间断地吐出更多的文字记录,他聚精会神地分析着。 我脱下潮湿的外套:“还是那个结论吗?”我感到一阵烦躁,无法彻底烘干的雨水,随处都是的水汽,黏腻的让人不耐烦。 看到我把自己摔进松软的沙发里,卡斯希曼摘下耳机,他面露无奈:“恐怕是这样。” 离开库夫怀尔德的当晚,接受了黑塞博士治疗后,还发着低烧的我见到了卡斯希曼,当他得知了发生在弗洛夏身上的事情后,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总是轻松地,笃定的,不正经的像个故弄玄虚的老神棍,可这次那种悠然自得消失了。他几乎是立刻要求对弗洛夏采取强硬的监管手段,但绕着房间转了两圈后,他放弃了这个建议,但是,作为保险措施,在天亮之前,弗洛夏的房间里就被装上了窃听装置。 这对她无疑是一种侵犯,但是,没有比她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 第二天一早,卡斯希曼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巴甫契特,在斯达特舍的安排下,他开始紧密关注弗洛夏的一举一动。 空荡荡的书架里逐渐被不断增多的文件填满,最顶层是卡斯希曼写下的第一份诊断报告,我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这些文字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 ——初期判断,患者疑似解离症。解离症——解离性障碍(Dissociative disorder),也称分离性障碍,是一种身份、记忆或自我认知的分离性扰乱。弗洛夏缺乏对感知(selfhood)的辨別和控制,在时间和地点上缺乏自我在各个方面的一致性以及认同感的连续性。 而随着密切观察弗洛夏的生活细节,第二份,第三份报告不断修正补充之前的结论。 卡斯希曼叹了口气,从堆满桌面的文件中抬起头:“我曾做出乐观的推断,毕竟仅靠您的口述,我无法获知其他确定的有效消息,所以,我抱着一丝期望,或许,弗洛夏并不是解离症,而是较为常见的知觉障碍——人格解体,但是她在发病过程中不保有个人意识,并且存在记忆丧失,而人格解体患者不会出现这种症状。” 人格解体depersonalization,特征为自我关注增强,但自我感知部分似乎是不真实,遥远或者虚假的,发作时,患者感知能力不会受到影响,并且情感表达能力完整。 在各种复杂而痛苦的主观体验中,比较突出的是躯体改变的体验、强迫性的自我审视、缺乏情感反应、时间体验紊乱、以及身份的异化感。自知力保留的情况下,会表现为情绪紊乱,狂躁,或企图自杀,但患者可以感受到自身或者外部世界发生了改变,具有一种陌生感,多见于抑郁症,焦虑性障碍。 有关于人格解体的医学知识,被粗暴的从记忆中扯出来,再丢回去,我撑着下巴,沉声说道:“所以,今天的会面结束了,你做出了诊断。” 平静地叙述事实,卡斯希曼的态度已经不再犹豫了,我等待他作出最后的结论。 “是的,弗洛夏在记忆、自我意识和认知功能上出现了崩解,推断是由于极大的压力或者难以自我消化的深度创伤,以及抑郁症的催化,从而诱发了解离症。” 卡斯希曼站起身,走到书架旁,他的面容看上去有几分疲惫,他抽出其中一份。 “ 解离症包括解离性失忆症、解离性迷游症、多重人格异常、及自我感消失症等等,主要表现为失去自我感,失去现实感,自我认同改变,失忆,除去它的主要症状以外,还会有一些并发症,常常伴有焦虑、强迫、恐惧、失眠,甚至可伴有一过性的幻觉妄想。如果说正常人的精神心理功能是统一的有机体,那么弗洛夏她的人格完整性,有机统一性相对来说则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摧毁。 ” “你的意思是,多重人格?”我靠在沙发里,弗洛夏的气味还留在我的肩膀,她的怀抱是那样柔软,富有生机,与这些冰冷怪异的医学名词毫无关系。 卡斯希曼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摇摇头:“不,弗洛夏的情况十分特殊,她并没有完全形成一个独立的不可控的全新人格。” 他匆忙走到书架的另一端,翻出红色文件夹,开始解释道,“首先,造成解离的原因——创伤性事件或者精神压力,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当弗洛夏遭受难以面对,足以造成创伤的事件或者不得不长期经受巨大的难以排解的精神压力时,她就会出现解离症状,这是弗洛夏的大脑启动了对自身的一种保护机制,暂时性或者永久性切断高风险环境与事件记忆的伤害,从而达到避免精神崩溃的目的。” “比如,以前的弗洛夏会通过一定程度的自残而产生的生理性疼痛,来对抗精神上遭受的痛苦,这是唯一的能让她感受到有用的极端性措施,但随着病情恶化,她衍生出了一种解离状态,你可以这样理解。”卡斯希曼冲到桌子前,他快速地找到了某张文字记录,他的语速很快,一边说一遍思考。 “我也是今天才完全确定,殿下你遇到的那个“他”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人格。你可以将“他”想象成为一个弗洛夏体内的玻璃容器,当弗洛夏遭遇了难以面对消解的压力时,“他”会吸收那些负面情绪,而弗洛夏本身不会受到任何干扰,改变从这里开始了——不被消极情感困扰的弗洛夏看上去像是摆脱了抑郁,她会更勇敢,善于表达,冲动,会不自觉露出攻击性的面貌——当然,这也是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情感,她会变得更注重自我情绪,自我价值,像一个普通的青春期女孩子那样,有着自己的秘密和小脾气···看上去一切都在好转对吗?” 卡斯希曼的眉头皱紧了,显然他持否定态度,他眼角的皱纹挤出一条沟壑,闪着精光的眼眸暗了一秒,然后是不详的叹息。 “但这些都建立在一定范畴内,当庞大的情绪压力超出容器负荷的极限,那么源源不断的压力会打开容器的另一个阀门,“他”会拥有控制身体的权利,同时被赋予了一定的人格表征。”卡斯希曼强调道:““他”还未展现出完整的人格特性,即姓名,性别,身份,年龄等等可以表现自我意志的模式,按照目前的信息来说是这样,但是,“他”的诞生源自于弗洛夏接收到的负面压力,那么这种情绪会继续滋养“他”,使“他”生长,学习,完善,渐渐地成长为一个独立人格。” 果然是怪物,吸收着暗黑的能量,寄生在弗洛夏身体里一点点壮大自己。 我深吸口气,那是恐慌留下的苦涩,冲淡了弗洛夏残留的气味。我看到卡斯希曼医生合上了记录册,转身面向我,他神色忧虑地提醒:“如果不加以控制,“他”占据身体的主导的频率会增加,很不幸的是,“他”具有第二人格的显性特征——反社会性和自毁性,也就是说,“他”会在人格成为后会开始尝试“杀”死自我,这代表着一种恐怖的后果。 ” “弗洛夏会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杀死自己。”我轻声说道。 卡斯希曼点点头:“这是最坏的情况。” ——我会失去她。 在我以为自己终于得到时。 眼前是嘴巴一张一合的卡斯希曼,单调而僵硬的雕像,白纸“嘀——嘀——”从吵闹的打印机里钻出来,显示屏的光亮惨白地流到空气里,我感到了难言的荒谬,仿佛是神闲暇时的恶作剧,愚弄自以为获得救赎的人类。
第224章 Chapter 222.番外·威胁(二) 列昂尼德 咚咚—— 我叩响了门,在殿下与卡斯希曼医生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门一直虚掩着,他们的对话我听得很清楚,身旁的斯达特舍也一样。 我们自然地交换眼神,那是一种不会说破的默契,对于弗洛夏小姐的健康状况,估计没人会觉得讶异——那位小姐总是营养不良,苍白瘦弱的样子,即使最有能力的营养师和厨师也无法让她多长胖一点,如果生活在几个世纪之前,她也许会在成年前早早夭折。 但没有人预料到,弗洛夏小姐可能会死去,老实说,精神疾病算不得罕见,就算是皇室,历史中也不乏有名的“疯子”,他们甚至坐上了王位,只不过要伺候一个暴虐残忍,阴晴不定的国王确实相当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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