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彼此陪伴,但却无法在心灵上相互依靠。 即使我对安徳廖沙的关怀不掺一丝虚假,我真的很担心他,但实际上,他的感受我无法体会,也许他会因为这些情感而感到安慰,但也只限于此了。 纵然我真挚的情感作用有限,那么它可以被贴上无关紧要的标签吗?不是的,尽管无用,这也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伤痛可以付出的最大的善意。 即便它在现实投射出的光芒是如此微弱、无力。 我重新系上安全带,头靠在半开的窗户上。 安徳廖沙没有发动车子也没有关上窗户,闭着双眼一言不发地靠坐,他和我一样谁都不觉得冷,或者都需要这股凉意。 于是窗户保持着半开,寒风依旧冷冽,呼啸着怒吼着。 将脸埋入手掌中,安徳廖沙深深地的叹口气,他的声音中透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在风声里显得有些嘶哑:“我以为比亚会死···” 我见过友善淘气的他,庄重严肃的他,骄傲毒舌的他,这是时刻保持着风度的安徳廖沙从未展现的另一面。 我伸出手拍拍安徳廖沙的肩膀:“现在它没事了吗?” “嗯,只是传染性的寄生虫感染,所以它没事了。”安徳廖沙坐直身体目视着漆黑一片的前方。 “它没事了。”我轻声附和,安徳廖沙是个很坚强的人,我的同情与安慰只能带给他负担。 静默的空间让时间像游鱼般穿梭而过,安徳廖沙的状态好转了些。 “比亚,是妈妈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如果比亚不在了,我就彻底失去她了。”他的声音里没有过多的情绪,带着一丝自嘲:“我其实早就失去她了,是我在闹别扭,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肯承认。” 我知道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无力到了极点,但我不想面对这样的安徳廖沙束手无策。 “嘿,小子,你还是我的安徳廖沙哥哥吗?”我破天荒的没有在安徳廖沙的纠正下第一次如此称呼他。 我不顾安徳廖沙投来惊诧的目光,自顾自地说着:“你总是嘲笑我是小孩子,你又有多成熟?你没有失去你的妈妈,她只是未能陪在你的身边。大人们有他们自己的问题,那也许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所以不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发脾气。你知道的,你的妈妈很爱你。”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渐渐低沉下来,“你明白什么是失去吗?失去是死了,不存在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不论你有多懊悔,都换不回她了,像我妈妈那样······” 安徳廖沙顿住了,他死死地盯住我的脸庞。我心里发虚,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我没有体会过失去母亲的悲伤,可在霎那间,陌生的痛楚袭上胸口,那种涩涩的阵痛让我禁不住鼻头发酸。 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安徳廖沙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正常,带着几分感慨:“我这是被你教训了吗?” “嗯,不要轻易说出失去。”伸出手抹抹眼角涌出的湿润,悲伤缓慢退去:“即使妈妈离开了,可她仍停留在我的内心,我也未曾失去过她。” 厚厚的回忆层层堆积,形成无法遗忘的爱。 安徳廖沙发动车子驶离马场,车前的远光灯照亮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他仿佛不经意地开口道:“在我十岁时,妈妈曾短暂的有过一个女儿,后来不幸在意外中流产。可我总在想,如果她活下来,该是什么模样?现在想想,可能和你很相像。” 我没有接话。无法想象安徳廖沙的小妹妹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姑娘,但绝不是我这样的,像我这样的人。 很快驶入了卢布廖夫的区域,荒无人烟的道路上不见任何车辆,熟悉的气息让我有些欣喜,我不禁感叹:“这才是卢布廖夫······” 安徳廖沙闻言嗤笑一声,满点复活:“凭着深夜里连个路灯都没有的能见度,弗洛夏,眨巴眨巴你闪亮亮的大眼睛告诉我,能看见些什么,嗯?”他的尾音带着调笑,“你的眼睛是装上了红外扫描仪吗?” 安徳廖沙的侧脸在车内微弱的光线里忽明忽暗,他的嘴角挂着笑意,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 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是卢布廖夫的感觉。”我用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世界。黑夜里的卢布廖夫岑寂阒然,白日里压抑的喧嚣鼓噪归于贫瘠,没入尘土。 瞬间掠过的树影消失了威严的遮天蔽日,与高低起伏的山脉模糊了边缘,被融化,消解,留下了片片轻薄的灰色雾气。 * 我们还是没能赶在八点前回到家中。 车子稳稳地停台阶下,安德烈管家早早地候在车前方,他走过来为我打开车门。 “谢谢你,我今天过得很愉快。”我有气无力地对安徳廖沙挥挥手,将一只脚跨出了车门。 在卢布廖夫的日子,可没有今天这样的运动量,仅仅度过一个白天,一半的时间只是坐在车里无所事事,但对我来说却像花费了大半个星期的精力,可见平日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柴。 “等等,弗洛夏。”安徳廖沙拉住我,他绅士地从后座拿出了一个米黄色、系着可爱蝴蝶结的小盒子放在我的腿上:“这是送你的礼物。” 盒子里的是一部手机,我吃惊地看着安徳廖沙,觉得脑子像卡住了,竟然问他:“这是什么?” 安徳廖沙挑挑眉头,没有在意我的愚蠢,相处的这些时间,他开始习惯我时不时的神经错乱:“可爱的弗洛夏,我相信你知道这是手机,将它送给你是因为你需要。” 安徳廖沙低下头与我平视,用两只手指捏了捏我的脸:“我明天要回学校了,手机里有我的号码,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打电话告诉我,好吗?”他的眼神温柔平和,似乎直直地望入了我内心深处。 “好。”我讷讷地轻声回应他,攥紧沉甸甸的手机。我一脸平静的表面下,内心被丝丝缕缕的温暖入侵,钻入心扉,欣喜与难过交织,幻化成说不清楚的滋味,被感动地一塌糊涂。 安徳廖沙掖了掖我松开的衣领,也朝我挥挥手,“那么,做个好梦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大脑还是立刻做出判断,拉住安徳廖沙的手:“你不进去吗?” 安徳廖沙缓缓绽出微笑,他的语气像哄弄哭泣的婴儿:“弗洛夏该去睡觉了,不然就会长不高了。” 我站在安德烈管家身前,目送着安徳廖夫的车消失在风影绰绰的冷杉中。 安徳廖沙需要一个人的时间,虽然不像我总是用自我折磨来缓解绝望拖延奔溃的爆发。 人们想要力量,就需要坚强,大抵是遮住最脆弱的部分,小心翼翼地隐藏。 房子里熟悉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心。接过安德烈手中的热可可,我得知了索菲亚陪着马尔金先生出席晚宴还没有回来,这是今天最后的好消息。 翻腾的疲惫继续发酵,磅礴气势地掀起滔天巨浪。 抬手揉揉干涩的双眼,我打了个哈气,对面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一,可房子外仍一片寂静。 看来该放弃继续在客厅里等待索菲亚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明天再问她关于入学的详细信息也不迟,我在心中暗暗决定。 夜深了,我该听从安徳廖沙的劝告去睡觉了。将手中已经续到第三杯的热可可放在一旁的托盘上,我向安德烈道过晚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今天是很特别的一天,许多情绪挤挤嚷嚷夹杂在一起,我体会到了不同的感受,有些新奇,有些陌生,似乎我那个用来窥视外界的小小的洞口被凿开一些,和煦的光线进入了我的世界 甜腻腻的味道还残存在唇齿之间,我躺在床上,思念着刚刚逝去的睡意。 我揉着困倦无比的双眼,告诉自己,今天已经结束了。
第13章 Chapter 12. 洛奥利夫 下雨了?不,好像没有。 卢布廖夫不会再下雨了,漫长的冬季已经来临,低温让频繁的雨水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我模模糊糊地望着窗外,耳朵里忽闪忽现雨水啪嗒啪嗒击打树叶,在地面上飞溅沉闷的声响。雨天会在闲适里散发出静谧的气息,披着毛毯窝在躺椅中可以忘记不能去探险的遗憾。 在雨天,雨声不规律的协奏打乱了莫扎特的k626号曲调,听上去不那么有距离感了,碰上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尽力跟上音乐哼出相似的语调,然后打扫房间。 清理我的房间是玛莎的工作,她做得很棒,但我更愿意自己亲手去整理东西,让会使我自在得多,告知安德烈管家后我的房间就退出了卫生状况被监管的区域。 这意味着如果不时时勤快一点,我就得在暗无天日的乱糟糟的地方睡觉了,为了不让可怜的睡眠饱受摧残,我需要行动起来。 通常情况下,柜子上的亚历山德拉娃娃最先被清理,制作精良,美丽的手工娃娃来自索菲亚,我觉得她希望看到我爱不释手地抱着娃娃转圈圈,晚上也把它们放在床头一起睡的模样,结果是我将它们束之高阁。 我不是不领情。这些亚历山德拉娃娃的脸由素瓷手工烧成,身上的华丽礼服由与巴黎高级定制服同样昂贵华丽的面料、蕾丝以及同样精湛的手工刺绣工艺精心制作,珠宝首饰都是真金白银、珍珠、宝石,活灵活现就像真人一般。 接下来会是一整面堆放唱片,歌剧,电影DVD,抽象派画册,俄罗斯动画片,明星纪录片的柜子。我猜测马尔金先生不了解我的喜好,索性一样来一些,其中唱片的数量最多,民谣、爵士、蓝调、古典甚至还有摇滚乐,唱片越积越多,不得不将其中一些挪到书柜上和窗边装饰性的矮几底下,莫扎特的d小调安魂曲就是在移动的过程中意外发现的,虽然我只喜欢不停重复播放Introitus的部分。 这些不用太仔细地擦拭,仅仅将它们排列的稍微整齐一些就足够了,可随着数量的增长,这项工作也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清理心理医生送的小木雕也同样不轻松,它们小小的和手掌一般大,很容易积灰,你得拿把小刷子,全神贯注地扫过一个个褶皱不平的凹洞,这需要花点功夫。 最后最省心、最轻松的事情就是收拾床铺和自己了,把被褥提起来接着快速掸几下,等到出太阳的日子拿出去晒晒就足够了,至于我,每天洗一次澡是我对改善自己的卫生状况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可现在已经没有雨天了,即使音响里的曲子缓缓流淌,没有雨声相伴的安魂曲失去了魔力,不再令我着迷,没有雨水存在的卢布廖夫像撕去柔和的滤镜,释放着锋利尖锐的气息。 雾气代替雨水成为森林的新主人,为景色赋予一层朦胧。绿色、褐色、灰色像被披上一层纱,彼此相隔不远,陡增距离感,又依稀的无限相似,雾气本身也是隐晦的存在,看似飘忽轻柔的缠绕,游弋,可实际上透着寒气的冷光似乎能将人轻易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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