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倒也上道,当即环顾左右,见傅瑜身边跟着的不仅有赵斌、金圆,更有元志挎刀在旁,不由心下惴惴,迟疑不肯多说。傅瑜见他迟疑的模样,心下更是不愉,道:“左右都是我的人,大王子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大王子道:“听闻世子从永安远道而来,一路上人马疲惫,不如在窑城多待几日,我窑城虽不如永安繁花富贵,但水边儿女,自有一番风情。若世子赏脸多停留几日,小王一定让世子宾至如归!” 傅瑜道:“此番出行是奉了陛下之命前往临州探病,请恕瑜不能多待。” “啊、啊,这也无妨,”大王子歉意地笑笑,早有预料般的模样,伸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仆役上前来,自己伸手掀了托盘上的一层红色丝绸,指着上面金灿灿的一摞金银道:“傅将军英姿,小王神往已久,恨不能进永安亲见,如今见的安国公世子,便也算全了小王多年之愿。只希望世子手下这些金银以作路上盘缠,便也算抚慰小王不能厚待世子之心了。” 傅瑜冷哼一声,却是瞧也不瞧那明晃晃的金银,冷声道:“这些盘缠,本世子受之有愧,大王子不如自己留着用吧。若是无事,本世子赶车劳累,此时便也该歇了。” 傅瑜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说完便转身要离去。大王子见他要走的模样,当即慌了神,也不再打什么哑语了,当即说道:“世子且慢!小王的确有一事要求。” 傅瑜冷声道:“本世子人微言轻,在朝堂之上无权无势,恐不能帮助大王子分毫,还请大王子回去吧。” 大王子心一横,道:“小王所求不过是曹国王储地位牢固,待得我父王上书求陛下易王储时,还望将军和世子美言几句。” 原来绕了半天圈,这个劳什子王子的用意在此,傅瑜心下不由得一晃。藩国虽说听着是一国,但与其余府、州除了有主无主之外并无不同,藩国国王及王储的任命都须得大魏的皇帝认可,如此才算得正宗,而且不少藩国官吏乃至军队的任命都完全由大魏任命,可以说这些藩国王室是非常没有存在感的。曹国就是典型的一个这样的藩国,这样的藩王,其实远不如永安中那些宗室郡王来的逍遥自在。 大王子继续道:“父王年迈后,心里头就越来越宠着小儿子,幼弟和我都是王后所出,都算作嫡子,他若想请立幼弟为王储,我虽为嫡长子却也无可奈何。一旦日后幼弟做了王,我这大王子的地位便岌岌可危,还请世子日后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也算救了小王一命了!”他说着,又是拱手行了一个大礼,随即又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另一个仆役上前来。 那个个子娇|小许多的、披着黑斗篷的仆役上前,自觉地脱去了身上的黑色斗篷,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薄如轻纱羽翼的红色衣裙,原来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子,但见秀发乌黑靓丽,未着发钗的散落在肩头,这女子乌发雪肤,杏眼桃腮,虽远不如永安那些云鬓高鬟的娘子,也不如罗珊娜这等教坊舞姬,但在这等穷乡僻壤之地,却也算得上是个绝世美人了。 这个大王子,金银不成,言语请求不成,如今竟是连美人计都早早地备好了。 傅瑜头一扭,目不斜视的看身侧站着的赵斌,见他对自己笑得一脸暧|昧,心下更是恼怒,就听得一旁那大王子继续叨叨:“世子若是不嫌弃,就让这美姬服侍一晚吧。” 傅瑜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不用了,本世子已经成亲了。” 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傅瑜又道:“大王子既然是财与色都备好了,想来是做了万全之策,但这等要事,本世子是万万不能做的。况且本世子如今有皇命在身,明日还要早起出城赶往临州,今天夜色已深,怕是不能和大王子多说了。”傅瑜说罢,竟是头看也不看那面色难看的大王子一眼,当即转身就走。 大王子终于又高声叫道:“且慢!世子!小王手中还有一个世子感兴趣的人!” 傅瑜这次确实没理他,直直地和赵斌往里头走,只留金圆和元志在外面拦着那大王子,傅瑜转身拐进拐角时,隐隐听到大王子高声喊:“世子,文家人在我手上做事!” 走过长廊,没听见身后那大王子鬼哭狼嚎的声音,傅瑜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赵斌道:“这个曹国王子还真是有意思,财色都送过来了,居然是上门求我为他保住王储之位。”其实这类小藩国王储的位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依着傅瑜如今的地位,倒还真能帮上他,但大王子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心里窝了一团火,发作不是,不发作又难受,只能遁了为妙。 傅瑜无意道:“赵叔,你有没有听见他方才喊的那声?什么文家人?真是搞笑,我身边在乎的人,有谁姓文吗?便是阿凝的外祖家,那也不姓文啊。”傅瑜边说还啧啧嘴,扭头却见赵斌神色无奈,心下一惊,忙问他,赵斌才慢慢道:“郎君年岁小,不曾经历过这些事怕是忘了。昔年大娘子所嫁之人,便是文家郎君,后来国公爷怒极,也是把文家父子兄弟三人贬斥到了曹国为官,前两年来信,说是文家人受不得磋磨,如今就剩文家二郎君还活着了。” 傅瑜一愣,却是半晌没说话,随后道:“既是当年阿爷早做了打算,阿姊也是回傅家安葬的,那么这所谓的什么文家人,便是与咱们没什么关联了。既是毫无干系之人,又为何要管他们的死活?” 傅瑜心情沉闷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跨过小屏风,就见的斐凝正坐在桌边任由杏娘擦拭着湿发,见他来了,嘴中只淡淡道:“这些日子也累了,我让空青吩咐人给你备了热水。你先洗个热水澡,早些睡吧。” 傅瑜回了一声,挥手让杏娘下去,自己上前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头发。湿滑靓丽的头发在指尖穿梭,像羽毛拂过心尖,让傅瑜觉得心下痒痒的,他抬眸看面前打磨的光滑的铜镜,黄色的铜镜中显出身前人的几许色彩。 斐凝突然道:“是谁又惹了我们小公爷,怎么突然的心情就不好了?你方才不还说这驿馆住的舒服吗?” 傅瑜就笑,伸手擦拭头发:“阿凝何时也学了南阳长公主的作风,怎么说话也这般带刺的刺我了?”笑着,却是把方才大王子来的事情说了一遭。 斐凝听他绘声绘色的讲大王子的所作所为,听他学着大王子的腔调模样说话,不由得也轻笑出声,道:“好端端的一藩国王子,怎的在你这边讲来,就是一个送礼受贿的小人了?” 傅瑜道:“他这所作所为,不是小人还是什么?不过他也算说的清楚明白,若当真由幼弟继位,他这嫡长兄的地位确实尴尬。这大王子也当真是个妙人,我们不过刚刚进城两个时辰,他竟然就得知了消息,还特意备了金银财宝和绝色美人来求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从永安来的勋贵和朝中大员,他是不是都这般款待了。” 斐凝听他这般描述,对大王子倒霉生出什么兴趣,反倒饶有兴趣,学着傅瑜方才的腔调,说了一句:“绝色美人?” 傅瑜一惊,却是赔笑道:“不过穷乡僻壤之地的一个美姬,生得好看了些。”这话一说出口,傅瑜就觉失言,忙补充道:“纵然我以前过惯了歌舞升平的日子,如今有了阿凝,却是瞧也不瞧那些庸脂俗粉了。” 斐凝似笑非笑的看他。 傅瑜忙转移了话题:“文家郎君不识好歹,但总归已然受了阿爷阿兄的惩罚,我虽心下厌恶,也不必再多加折磨他们了。只除此之外,倒是曹国这王储之争却让我感慨良多。” “阿凝,我心里是知道的,若非阿兄腿疾,这国公世子之外是落不到我身上的,我每每想起,总觉得心下有愧。但如今想来,若是阿兄没有腿疾,生身父母之偏爱,这世子之位究竟落于谁手,倒还真让我难以预料了。” 斐凝道:“傅家人少,你们这一辈也不过两个男儿,这世子之位自然不是你就是大伯,你和大伯虽是堂兄弟关系,但自幼关系匪浅,随便哪一个做了世子定不会亏待了另一个的。再者说,大伯少年将军,战功赫赫,便是没有祖荫也能自己挣个爵位,像如今,不还有个一品骠骑大将军的爵位么?便是你,若当真收了心性,未来未必不能有一席之地。” 傅瑜乐得找了个圆凳坐在斐凝身侧,笑道:“阿凝,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未来有一席之地的人!真是难为你这般看得起我了,我自己倒不觉得自己有多么能干,如今身上担着的官衔爵位,哪个不是祖荫来的?” 斐凝低头浅笑,两双深似潭水的眸子却是看着他:“你是又把我的话岔开了。我的意思是说,兄弟阋墙自古以来便是无利多失的事情,若当真家宅不宁,便是再大的祖业也会被内斗搅的一团糟。如你和大伯这般,兄弟二人都为着对方着想,便是风雨飘摇,还怕有什么度不过去的吗?” 傅瑜笑道:“阿凝这话当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就是寻常百姓家,也还有分家不齐的事,如曹国王室这般,国主疼爱幼子竟至嫡长子忧心自己的王储之位,想方设法的要和永安勋贵搭上话以求力保自己,可真是让人……”后面说话的声音却是越说越小了,慢慢地,傅瑜竟直言道:“就如永安城里头,四六二位皇子争得头破血流,章贵妃盯着后位十几年却未能尝愿。本来年前四皇子就已成定局,谁料不过几日时间,章贵妃复宠,去岁的乞儿拐卖案也要拿出来重新审问了。” “我毕竟是参与了调查此案的,这些证据指向何人,我难道当真不知吗?陶家几位叔伯被牵连,允之不知其意,我还能不知,这不就是四皇子失了臂膀以保全自己么?如今看来,陛下要重审此案,难不成还当真预示着章贵妃和六皇子的起复?”傅瑜越说越气愤,最后却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头。 斐凝转身看他:“傅家向来不牵连夺嫡之争,你只管作壁上观就是了。” 傅瑜苦笑:“是我着相了,只想着我与章金宝交恶,怕是不能让六皇子登位,心下就免不了多思多想,也就越发的忧虑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到了临州,万望吴太医和柳太医把秀峰叔伯的病治好才是。” ※※※※※※※※※※※※※※※※※※※※
第108章 临州 四月十六, 已是暮春,历时两月,傅瑜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临州府城。 临州地处西北荒漠,气候炎热干旱,才是四月天, 白日里已是日头照顶汗流浃背, 晚上却是北风阵阵冻入骨髓,更兼民风彪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往来商旅之间的交往也是直来直往, 毫不含糊。 傅瑜和斐凝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等民风民情, 有些不适应之下却又更是兴致勃勃, 与之相比, 赵斌则要淡定许多。赵斌毕竟早年间曾跟随傅骁征战南北, 更北的漠河和更西的波斯他也是去过的,按照他的话来说, “区区临州, 小儿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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