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对着油灯,将手中男衣最后一针补好,打了个结,放下针线推开窗,带着泥土清香的春风荡了进来。 冬天终于过去了。 在等康茹的几天里,她用屏风将铺子隔成两个空间,购置几张桌子充当办工桌,屏风内是她的主编办公室,屏风外是员工办公区。 员工只有一梦竹寒,江忆愈发感觉人手不够用,寻了几个家境贫寒的学子来,面试后留下了两个,一个叫王卿,一个叫孙奉书。 面试的内容是根据直男改造前后的画像,写出哪里做了改动、改动的目的和结果。 简而言之,就是分析并且吹嘘一番。这点孙奉书过于耿直,王卿做的很好。 而在撰写文章方面,孙奉书明显技高一筹,两人互补,撑起了一整个编辑部。 江忆不忍竹寒一梦劳累,况且她们还要照顾家里,便交给她们一些清闲的跑腿打杂工作,类似秘书。 版面和内容当然还是她一把抓。昨天,她正式组织大家开了一个会,当把样刊分给大家传阅时,新来的两位员工嘴张的能塞个鸡蛋进去。 他们还以为只是来写文章赚钱的,昨天才发现,他们是在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做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文抄。 《长亭新风尚》 现在就缺宋庾的专访,就可以批量印刷了。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雕版印刷技术,为节省时间,其余四个板块的字模已经刻好,就等最后一块的内容。 江忆双肘撑着窗,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糊弄康茹,一阵开门声突然打乱了她的思绪。 这个时间,定是傻丈夫看完书,回房睡觉来了。 江忆迅速把摊在桌子上的男衣扯下来,塞进柜子。 沈千离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柜门迅速关上,发出「吱呀」一声,还夹着一块黑色的衣角。 冒牌货从来不穿黑色,沈千离瞬间明白过来,这衣服是给别人做的。 如果是给女子做的,不需要这么藏着掖着。 不消说,是给男人做的。 最近外面又传过来几封信,他一直忙着处理,没时间亲自盯着女人的行动,只派暗卫一天向他汇报一次情况。 暗卫说,她和魏辙越走越近,又雇了两个新男工,还和宋家那小子联系密切。 怎么着,前段时间还给他下药呢,见他没中招,就又换目标了? 雨丝顺着敞开的窗缝飘进来,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两滴水珠砸在窗框,又溅到沈千离的手上,冰凉的触感让人心生不悦。 沈千离探身伸手,使劲将窗户合了下来。 傻丈夫最近情绪不高,回房时间越来越晚,江忆知道他是脑子被刺激的后遗症,而自己就是亲自给他下药的罪人。 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道歉,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照顾他一些。 所以沈千离关窗时,江忆正在铺地铺,被巨大的响声惊得眉毛一皱,回头看过去,傻丈夫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他平时都是傻笑的,很少有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 被子昨天刚晒过,一点都不潮,衣服也端庄得体,脸洗了脚洗了,江忆想了一圈,自己此刻好像没什么能得罪到他的地方呀。 难道是有什么动作不对,让他发现自己和江绣娘不同,产生怀疑了? 不能啊,每天不都这样吗? 算了,自己瞎想也没什么用。 江忆装做不满,试探着抱怨道:“这么大声干什么,吓死我了。” 傻丈夫没说话,扯开被子钻进去,恶狠狠地闭上了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 摆明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他这种行为,已经排除了她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江忆就没再往下想,也把衣服脱了。 穿衣服睡觉不舒服,有一次她试着脱衣服,发现他看都不看一眼。所以此后她都和从前一样,只着里衣睡觉。 想起刚穿越过来时,有人说傻丈夫不能人事,现在看来真有可能。 那她们以前是怎么做那事的?江绣娘主动? 一想到江绣娘和他……江忆又泛上来点膈应的情绪。 不如熄灯睡觉。 因着下雨,月亮被乌云遮住,熄了灯屋里便是一片漆黑。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忆猜是傻丈夫在翻身。 眯眼仔细分辨,他果然换成了侧躺弓着背的姿势,把自己弯成了一只大虾。 看起来就像是在害怕、防备着什么。 也有可能做噩梦了吧,江忆盖上被子,有点微微担心,也向着傻丈夫的方向侧躺。 雨下的越来越急,雨点打在青石板上的节奏越来越快,后半夜想必会有一场大暴雨。江忆听着滴答声,渐渐迷糊了过去。 忽然,一道闪电将黑夜照成白昼,旋即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随着雷声,还有一声压抑的闷哼。 江忆瞬间惊醒,这是……傻丈夫的声音? 大雨倾盆而下,接二连三的雷打了下来,借着亮光,江忆看到傻丈夫乌黑的眉头紧紧皱着。 他怕打雷? 江忆不放心,翻身下床,才发现他的脸色近乎苍白。 联想到他选择的位置,和第一夜同睡熄灯时他顿了一下的肩膀…… 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可能是怕黑! 也怕打雷! 一般怕黑和怕雷的人,都是胆子小或者童年因此有过一段阴影。 江忆不知道傻丈夫是哪种,此刻他看起来已陷入深深的梦魇之中。 必须把他叫醒,但不能让他惊到,江忆思索片刻,将手轻轻贴在他脸上,柔声唤道:“千离。” “别走!” 傻丈夫咬着牙,额角爆出细细的青筋,猛地攥住她的手。
第30章 梦魇 梦中,沈千离回到了九岁那年。 煤油见了底,灯火忽明忽灭,外面下着大雨,又潮又闷。 小小的他揉揉眼睛,一面揉着肚子,一面翘着脚给母亲擦拭牌位。 母亲不受宠,心里一直郁结着一口气,在他三岁那年就撒手人寰了。 他打小又是阴郁沉闷的性子,不得父亲喜爱,在母亲没了后更是忘了他这个儿子,连个下人都没派给他。 所以他的院子里只有母亲曾救回来的一位老奴,耳聋眼花,什么都做不好。 铺床叠被、打扫房间这些粗活,都得他自己动手。 常年的饮食不足,导致他又瘦又小,身量只有同龄人的四分之三。 他努力抬头翘脚,小手捏着抹布向柜子上伸过去。 一阵穿堂风吹过,牌位突然掉了。 他赶紧蹲下去捡,还没等碰到牌位,只见老奴浑身滴着水,从外面慌慌张张冲进来,声音嘶哑尖利:“四少爷,快藏好!” 雨下的大,丫头们不乐意给他们送饭,便让他们自己去厨房拿饭。 此时回来却是两手空空,伞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小沈千离迷迷糊糊,盯着他的手:“伯伯,饭呢?” “一会,一会就去。”老奴弯腰驼背,一把老骨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嘴上敷衍着,枯手提着领子,使劲把他塞进了柜子里。 一天没吃饭,小沈千离饿的前胸贴后背,一点都不想等到「一会」,更想不通一向疼爱自己的伯伯,怎么突然把他关到这里边,肩膀轻轻一撞,撞开了柜门。 他的院子在最偏僻的角落,路上野草遍地一尺多高,平日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蝉鸣。 可此时,他分明听到了铁甲摩擦和马蹄踏水的声音。 他没听过这种声音。 随即,雷声掩住了那令人心慌的声音,老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从哪找出一把刀递给他,又把他推回去,拿布条死死勒住柜门把手。 小小的他还读不懂那个眼神,只是莫名想起了母亲离开的那一天。 那天,她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的。 他听见老奴轻声道:“乖乖在这里等着伯伯,别出声,伯伯这就去给你拿饭。” 或者是雷声太大,他听错了。 伯伯说的是:“咱们玩捉迷藏吧。” 于是,他抱住膝盖,乖乖地等在柜子里。 他听见老奴离开屋子时趿拉鞋子的声音,听见陌生人问话冰冷的声音,听见一阵不似人能发出的痛呼的声音。 他隐约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他张张嘴,两个字已近嘴边,化作空气,最后消失在轰响的雷鸣中。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夜,也可能是一天,或者更久,世界平静了。 “别走。”这两个字终于出口。 我不饿了,也不想吃饭了,我只想你别走。 你走了,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别走!”江忆被傻丈夫猛地扼住手腕。 他似是非常激动,力气极大,江忆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抽。 紧攥成拳的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求你,别走。” 不同于平时痴憨的语气,这四个字低沉哀婉,带着深切的绝望和渴求。 江忆心脏仿佛被拳头狠狠砸中,又酸又痛,及时停住了抽手的动作。 雷声渐弱,雨声渐歇,黑暗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听得到他沉重的喘息,和她柔软的鼻息:“别怕,我不走。” 江忆靠近他躺了下来,一手抚在他脸上,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傻丈夫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却越来越平稳,直至一道曙光冲开薄雾。 大概是做了噩梦的原因,神经扯的后脑抽痛,沈千离醒的比平时早了许多。 撑起小臂揉揉太阳穴,他感觉到脸上压着一只手。 一只女人柔软温暖的手。 这房间里一共只有两个人,那只手,是她的! 沈千离「啪」地睁开眼睛。 忍无可忍,不止一只手揩油,他发现,她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肩头上! 所以说,他被她搂着……睡了一宿? 果然是色令智昏呐,美色当前,她竟然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女人扭着身子,用一种奇怪的姿势,一手摸着他脸,一手揽着他肩,睡的正香甜。 沈千离突然想起来,她不是移情别恋了吗。 不是还给别的男人做衣裳吗。 干嘛还惦记他呀。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沈千离脸色阴沉地的抬起胳膊,想把脸上那只手拿下来。 刚触及衣袖,黑黄手腕上的红痕,便猝不及防地跳入眼里。 一瞬间,昨夜一切都想起来了。 黑暗,惊雷,慌乱,低喃,抚慰。 还有那句软软的:“别怕,我不走。” 手僵在半空,沈千离心里霎时五味杂陈。 在幼时那场几乎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而那个雨夜,也成为他一生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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