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离捕捉到了一个短句:「弄不清情况时」。 突然笑了,反问:“那你现在……弄清楚情况了吗?” 江忆噎了一下。 对这副身体,直到现在,她依然一无所知。 “我一直在帮你隐瞒。”没等她回答,沈千离又加了一句。 这话说的真挚诚恳,仿佛两人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要不是江忆已经认清他的为人,说不准就信了。 “那可真要谢谢您了。”江忆皮笑肉不笑。 这男人为什么帮她隐瞒? 梳理一遍前因后果就能推断出来:他跟这几个人不是一条心。 所以其中一个对立者莫名其妙搞不清立场了,他当然乐见其成,甚至还能图谋些好处。 比如说坠子。 沈千离没指望女人真能被他那句话忽悠住,厚着脸皮答了一句「不客气」。 「表示过感谢了。」江忆继续赶人,“您是不是可以走了?” 江忆故意一口一个「您」,说出去时候爽,说完了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就像扎着根小木刺,不疼,也绝不舒服。 被这根小木刺扎了好几次,她已经厌了烦了,特别想把这人赶紧弄走,脸上罕见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不也是幼稚的小女孩发泄行为么。 其实听着这个字眼最扎耳的,莫过于要指代的正主沈千离。 更扎眼的是女人的表情。把他当傻子照料时,她都没这么不耐过。 他不喜欢听那个字、看那个表情。 很不喜欢。 一般情况下,让他如此不悦的人下场都很惨。 于是他长腿唰唰两步走到江忆面前,就着她的手关门。 门「哐当」一声合上了,他的手也不松开。 江忆奋力往出抽,发现自己拗不过他。 假笑终于挂不住了,狠狠咬住嘴唇:“沈先生,请您自重。” 她心一烦就乱代入现代叫法了,应当叫公子才对。 沈千离却没听那么多,按着她手的左手没动,低下头,右手轻轻撑在她身子另一侧。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不叫我的名字?” 江忆有些恍惚。 他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那时他也是用这种姿势圈着她。问她,是为了确定她的身份。 江忆想知道,这次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随即一秒就否掉了,这探究的心思来的太不合时宜。 侧头道:“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叫什么都一样。” 自从知道他怕黑,她就一直没熄过油灯。 最近忙着照顾病人没添油,灯油已经见底了,火光不甚明亮,将他的影子拉的又虚又长。 他本就高,自上而下看过来的姿势充满压迫感。黑影笼罩下,江忆一直侧着头。 耳边久久没有回应。 许久才听到他低声说:“不一样。” 「不管你信不信。」沈千离顿了一下,“你是除了母亲外,第一个叫我「千离」的人。” 江忆刚穿过来时,还思考过该怎么和公婆相处,结果回了家发现没有公婆。 不知他是远行还是父母已经过世,总之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家人。 他不装傻时,说话音调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声音也是不咸不淡的,可这句话到了江忆耳朵里,莫名揪心。 不由地转回头。 他正弯着腰,用平视的目光看着她。没有高高在上,没有居高临下,没有压迫感,眸子里是化不开的黑雾。 “你的代号是什么?”他问她的名字。 江忆早就心软了:“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江忆。” “江忆、江忆……” 他低声喃着,向前,慢慢靠近她。 在离她脸不到一厘米处停住,黑眸盯了半晌,然后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要干什么?江忆还没来得及问。 唇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江忆一时没来得及躲,眼睛被遮住,就如同思绪也被遮住一般,迟钝的无力躲闪。 裹携着冷冽的木质香,这是一个清晰且清明的吻,带给她不同的颤栗。唇分时,她几乎要站不住了。 沈千离这晚没在寝房过夜,回了自己密室,他知道这时候应该给她空间梳理思绪和感情。 他要是一直在那儿,她肯定要别扭的一宿睡不着。 密室里一直有床,本身也没指望骗她多久。沈千离侧枕着手臂,心想,真简单。 一句话就能软化她的态度,附带着还知道了她的真实名字,试探着亲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反感。 嗯,已经了解她的内心了。 不用装傻装病,不用思虑,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 江忆几天没进「办公室」,一进去就得到句赞叹:“姐姐,你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好!” 说话的是王卿,他会套近乎,嘴一直特别甜。 江忆也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很不错,神清气爽,把打包的点心饼子扔到他们桌子上,“好好干活,别看我。” 孙奉书瞪了他一眼。 今天过来的是竹寒,一梦在家里照看着,因为今天要去魏辙那一趟。 江忆敏感的觉得一梦和魏辙有点事儿。 每次只要魏辙出现,一梦都会消失。 要放在从前,她不会在意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可经过昨晚,她隐隐约约有种预感。 她可能动心了。 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说,对别人的感情状况也开始关心起来,而且还挺想撮合人家的。 当然她没动过心,也不能确定,还得慢慢验证。 三十二岁的女人了,如果真的动心了,喜欢了,那就要拿出千百倍的真心去对待。 不会儿戏,不会放不开。 所以更须慎重考虑,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喜欢。 想着这些,江忆坐上马车去找魏辙。除了约图,还有一个目的,她想让魏辙做下一期的专访。 魏先生可是个名人,名声也比宋庾好上很多。 当然不是宋庾品行不好,而是出身不好。 魏先生就不一样了,文人风骨,除了一梦评价他「清高迂腐」外,其他人都是一面倒的好评。 可想而知磨这样一个人做专访有多难,江忆连着三天去了三次,都赶上三顾茅庐了。 最后她拿出熬夜誊的李白诗集,他才饿虎扑食般同意,眼睛冒着绿光。 有了第一期的经验,第二期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样稿很快就都打出来了。 江忆走在下班路上,迎着春风,好像一下子就了解了「春风得意马蹄疾」是什么意境。 结果第二天和一梦手挽手准点去上班时,被一棒子打回原型。 王卿哭丧着脸,孙奉书面色铁青铁青的。 “怎么都这个表情?” 江忆看着他们,太阳穴跳了一跳。 孙奉书拍了下桌子,把王卿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样稿丢了。” 样稿也丢了! 这几日忙着想自己那点破事,把分解图丢了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或者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抓内鬼一拖再拖。 她一直以为这人就是贪财,顶多偷设计图出去卖。所以她这次的图没有那么细致,很多有用的细节都没画。 没想到他竟然能把整份样稿都偷了。 “去找雕模师傅,打听一下他们最近接了什么活。奉书,你去几家书肆看看有没有正在印的书,印的是什么。”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江忆掏出碎银扔给王卿和孙奉书,转向一梦,“套马车陪我去趟听画堂。” “我……”一梦刚要找借口,看到江忆思索的神情,剩下的话都咽回到了肚子里,“我这就去。” 心里想着:那就在听画堂门口等小姐,不进去也可以。 哪知,造化弄人也许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一梦驾着马车快到听画堂时,魏辙刚迎面走过来。 急勒马带来的惯性差点没把江忆甩出去,她就着向前的劲掀开帘,看到的是魏辙满眼通红的样子。 反观一梦,倒没什么反应,只是不说话。 这下江忆更确定两人肯定有事,不过现在更要紧的是把丢稿的事先解决。 魏辙大概要去买菜,身后还背个竹篓,看她们来了,知道去不成,垂着脑袋带头往回走。 江忆进去就表明来意。她不知道古代适不适行版权这一套,但如果她的整份报纸都被剽窃,被先于她印制面世的话,她需要魏辙发声表明专访的内容是假的,是虚构的。 以魏辙的地位和百姓对他的尊崇来说,那家书肆定会被喷到重印。 等他们再砍掉专访内容重新印制,这中间的时间差也够江忆再赶一份出来了。 这是最坏的打算,基于背叛者真的把样稿卖给其他书肆。 如果没卖,或者没人买,那解决起来会轻松很多。 让魏辙这么说相当于让他撒谎、出尔反尔,江忆已经准备把刚收到的几副名画割爱给他,谁成想他思考都没思考,直接答应了。 江忆看看身边的一梦,既然都碰上面,她就没在外面等,跟江忆一起进了屋。 此时和魏辙面对面坐着,她表情依然平静,时而小幅度仰头看一眼魏辙房子的陈设,就是不看魏辙。 魏辙也梗着脖子没看她,江忆说什么,他就胡乱答应什么。 这是头一次找魏辙办事这么利索,谈完正事后江忆没再说话,气氛沉默起来。 很快她就受不了了,道了句别,也没等魏辙回话就拉着一梦离开。 等马车走了快三分之一,魏辙脸色苍白的跑着追上来,浑身衣裳被汗浸的透透的。 他给一梦递了一把伞。 一梦接过来,轻轻吸了下鼻子。 江忆此时终于找到魏辙画上的美人是谁,但她没问。 她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一梦不说,她就不会问。
第37章 内鬼 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当事情真的发生那一刻,江忆还是忍不住把手里的文抄砸到了桌面上。 就在样刊被偷的第三天,一款名叫《风尚长亭》的文抄悄然发行,占据了书摊子半壁江山,再次引发了百姓讨论的热潮。 就连宋庾都蒙了,亲自过来问《长亭新风尚》是不是改名了。 改个屁,没看到发行方的署名是「惊语书肆」么。 那个时代还没有活字印刷术,刻字模复杂得很,慢得很。 而当江忆为敌人的高效率惊讶时,也意识到,每一个板块的稿子其实早被人逐一拓走,最后偷样刊不过是为了排版方便。 就像一只毒蛇,慢慢注毒液蚕食着你,然后张开巨口,一口吞下。 江忆揉了揉眉心,回头转向魏辙。 昨天早上魏辙就来报道过一次,为了谁不言而喻,可惜一梦在家没过来,只能赶了两个时辰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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