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鸿上辈子见过的有卜算预见之能的修者不多。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不说人话。而且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说的不是人话。 就像此刻,希夷抬起一张苍白隽秀的脸庞来,脸上的神情却越发茫然起来。 “你听不懂吗”——他虽然没有问出口,但是这几个字已经写在他脸上了。 “用你也能听懂的方式吗?” 希夷沉思片刻,缓缓抬起手来。白飞鸿一怔,而后了然,垂首跪在希夷的面前。 那是修者都很熟悉的一个动作,由师长向弟子后辈直接灌输法诀典籍的手势。前世,闻人歌就是这样将回春诀教给她的。此时见到这个手势,白飞鸿居然感到了一丝亲切。 同时,她也感到了一丝好笑。 宁愿用这种耗费灵力的法子,也不愿意稍微解释一下方才那两句话吗? “这样一来,你大约就会明白罢。” 希夷探出手去,冰冷的指尖抵住白飞鸿的额心,幽幽的灵光自他的指尖泛起,而后,如醍醐一般浇灌了她的颅脑! 那一瞬间,无数知识疯了一样涌入识海。那些记录了前人经验的典籍,那些存在于言语所不及之处的经验,那些不可言传甚至难以名状的真理,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的脑中。 个人的意志在这样庞大的信息之中显得如此渺小,有那么一瞬间,白飞鸿以为自己是伫立在雪峰之下,抬头仰望雪崩的愚人。滚滚风雪摧枯拉朽而来,以不可阻挡之势砸下,转瞬之间便淹没了她。 短短一瞬,在白飞鸿看来,却长过不知多少个一生。 白飞鸿再度睁开双眼之时,只感觉到无尽的疲惫,她单手撑着坐榻,好容易才挣扎着坐起身来。身上柔软的狐裘滑下,似乎是有人不想她着凉才为她披上的。这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稍稍怔了一下,而后才试着下榻。 嗒。 在脚尖触地的同时,她听见了落子的声音。 侧过头时,白飞鸿看见了希夷。 他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明明蒙着眼睛,却丝毫不妨碍他纵览整个棋局,也不妨碍他一子又一子,将黑与白的棋子落在应有的地方。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执着一枚黑子,越发显得那肌肤苍白得如同一道雪光。 “你睡了三日。”他说。 白飞鸿忍了又忍,终究忍无可忍。 “您以为这是谁的错?”她扶住还在隐隐作痛的头,“给小孩子灌顶的时候不可超过三本典籍——我以为这是常识?” 将将要落在棋盘上的黑子停住了。 好一会儿,希夷才缓缓开了口。 “但你受得住。” 他的不解听起来甚至很有几分真挚。 白飞鸿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也不行。”她咬牙道,“就算你看到我受得住,也不能这么做,师·父。” “我明白了。” 希夷终于将那枚黑子放了下去,不知为何,他的声音甚至让白飞鸿感到了那么一丝……委屈? 很好。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想。 以她前世今生阅人无数的经验,她可以保证,虽然不知道希夷到底是个什么,但他绝对不是人。 人干不出这种事情——哪怕是陆迟明都干不出。 一想到这里,白飞鸿挥剑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原本落在剑上的细雪尽数在这一挥之间扫去,她深吸一口气,默默记下这一次失误,在心里将今日的挥剑次数又加了一百下。 无论如何,知识既然已经灌入了她的识海,剩下的便只有融会贯通。 完成了今日的剑术修行之后,白飞鸿还剑入鞘,运用起回春诀治愈了酸痛的身体之后,她迈出脚步,准备去向希夷告辞。 昆仑墟的入选弟子,不少都是散修甚至凡人出身,为了弥补他们与那些世家子弟的差距,每个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在学堂进行一段时间的基础课。 白飞鸿也不例外。 是以她每日都会早早起来晨练,在完成了剑术修行之后才赶去学堂。前世,先生是一个很有规矩的人,她也养成了问安的习惯,临行前总要去和希夷道个别。 太华之山的洞府,倒像是前人留下的神殿,沉暗的白,如同冰雪的精魄,在岁月中黯淡了光辉。阳光也难以抵达这宫殿的深处,只投下蓝到苍凉的影子。 在影子的尽头,希夷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里,手中不知摆弄着什么。 这里总是冷的,白飞鸿每次踏足之时,都会觉得奇怪。明明希夷也是畏冷的,却总不愿将这里变得暖和一些。 “我去学堂了。” 白飞鸿向着希夷一垂首,便准备离开。今日多加了一些训练,下山的时间便紧迫了一些。她琢磨着时间,心里有些着急,面上却不显。 但希夷却偏在此时唤住了她。 “这个。”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给你。” 那是一枚白玉镯。比月光更皎洁,比雪色更清雅。式样简约,却更显华贵,看起来倒像是什么凡人女子会喜爱的首饰。 但白飞鸿在看到的时候便知道,这是一枚芥子。 她这才想起,自己确实还没有储物的须弥芥子,全部家当只有那柄平平无奇的小剑。 白飞鸿有些意外的看了希夷一眼,他连这等小事都留意到了吗? “谢过师父。” 她接过来,套在腕上。那枚白玉镯对孩子的手腕原本是大了的,却在扣上的一瞬间缩小了,完美地环住了她的手腕,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去罢。” 希夷又闭上眼,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白飞鸿再度行了一礼,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从希夷那里得到什么东西——这着实是一种格外新奇的体验。一直走到学堂,白飞鸿还在摸着那只白玉镯,品味着那份奇妙的感觉。 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白飞鸿下意识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花非花笑吟吟的脸。 “昨天的道经课你听明白了吗?功课借我抄一下吧。”他耸了耸肩,“荆真人讲课实在让人想睡,我也没办法。今天起来才想起来他还要检查功课……好兄弟,快救救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就这一次。” 看着花非花双手合十向她低头的样子,白飞鸿叹了口气,还是把自己的功课递给了他。就算没有希夷那样洞悉万物因果的能力,她也无比明确地预感到,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要问为什么,因为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非常感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花非花笑眯眯地掐了一把白飞鸿的脸,“你一定会有好报的,阿白!” “只要你不要再把我的名字抄上去就行了,花花。”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狗东西上次不知道是不是睡昏了头,居然在抄课业的时候把她的名字也一起抄了,害得她也被荆通狠狠教训了一顿,被罚了打扫学堂三个月,让本就可怜的睡眠时间越发捉襟见肘。 如果她这一世长不高,一定就是花非花害的。 她面无表情的想。 “那件事我已经道歉好几回了。”花非花夸张地叹了口气,接着呼啦一下掏出什么,兴冲冲地递到他眼前来,“看这个,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找到的!你还没有芥子吧,这个给你。” 白飞鸿定睛一看,脸上的表情越发冰冷了几分。 那是一个……嗯,怎么说呢,风格异常浮夸,颜色异常俗艳,造型异常猎奇的…… “笔筒?”她斟酌了一下,勉强找出了最近似的答案。 “是香囊!” 花非花又把这个东西往白飞鸿眼前递了递,她不由得闭了闭眼,往后退了一大步。 看着这个“香囊”……白飞鸿觉得自己和花非花之间肯定有一个人是瞎的,但那个人肯定不是她。 同时,她福至心灵般理解了,为什么今天希夷突然给了她那个白玉镯了。 “谢谢,不过我师父已经给过我了。” 她举起手来,在花非花面前晃了晃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少年“喔”了一声,将那个笔筒……啊不,香囊捏在了手心里。 “希夷长老给的吗。”他笑了笑,“那肯定是少有的珍宝。他还真是算无遗策。”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很轻,白飞鸿正待去问,却被一道凉凉的女声打断了。 “课业这种东西,还是自己做为好。” 林宝婺抱着胳膊,遥遥站在另一边,冲他们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来。 “还是说,你们还想再加三个月的杂务呢?”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而花非花的回答是大剌剌把手臂往白飞鸿身上一搭,歪着身子冲林宝婺露齿一笑,要多没脸没皮就有多没脸没皮。 “怎么,看我俩感情好,你嫉妒啊?” 他笑嘻嘻地凑到林宝婺眼前。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把昆仑墟中规中矩的弟子服穿出中空效果的,蓝白配色也挡不住他几乎要满溢而出的风骚,瑶崖真人(几乎要炸血管)的怒吼喝令也拉不上他大开的衣襟。挽发的银蝎上垂下长长的一条银链子来,末梢的流苏甚至能碰到林宝婺的脸。 林大小姐顿时露出被蝎子咬了一口似的表情,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步,再抬起头来,满脸都写着“你居然敢冒犯本小姐”。 “离我远点!”她咬紧牙关,脸上的红晕不知是气还是窘,“不正经!不知廉耻!不……不要脸!” “不是吧林大小姐,你连‘不要脸’三个字都骂不出来吗?” 花非花一脸惊诧。林宝婺的脸顿时涨得更红了,连脖子根都红得发紫。 “臭不要脸!混账东西!王八蛋!!!” “不错不错,中气十足,一大清早就这么精神真好啊,不愧是年轻人,我老咯,老咯。” 花非花抬起手来,笑眯眯地冲林宝婺鼓掌,满脸都写着“恭喜”。 “你——” 林宝婺气得说不出话来,白飞鸿看着她的脸色,不免有些担忧林大小姐会不会就这么厥过去。 还是别了吧。 白飞鸿想了想林大小姐的性子,觉得她要是在这里被花非花气晕过去,大概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默念着花非花刚才对她说的话,白飞鸿把肩膀往下一压,从花非花的手臂下挣出来,猝不及防被白飞鸿躲了过去,花非花险些拧了腰,好容易才站稳身子,顿时伸出手来,气鼓鼓地掐住白飞鸿的脸。 “阿白,你心疼她呀?” 花非花眯着眼看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 白飞鸿眼神都是死的,她任由花非花扯着自己的脸,语调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 “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吗,花花?”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诚恳道,“如果你害得我长不高,我就把你腿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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