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兄。” 韩榆同他打个招呼,坐下开始整理资料。 韩文邈和几个表弟陆续启蒙,韩榆乡试后回去还教了他们两回。 韩榆打算将韩松给他启蒙时教授的内容整合一番,给他们送去。 今日正好有空,早点抄完早点结束。 见韩榆两只手握着笔,笔杆子几乎快出残影,陆听寒不由好奇,走上前一探究竟。 “韩小兄弟,你在做什么?”陆听寒一脸纳闷,“我怎么瞧着像是启蒙时期学的内容?” 韩榆偏过头:“是给家中小辈的。” 陆听寒了然,瞥了眼韩榆手中的两支 毛笔,又见那字迹龙飞凤舞,漂亮得紧,抚掌叹道:“不愧是双手成书韩解元。” 韩榆哭笑不得:“陆兄你就别促狭我了。” 陆听寒双手环胸倚在墙边:“我这是实话,至少咱们书院没人能做到,你是头一个。” 韩榆在鹿鸣宴上双手作画的壮举一经传开,让他在大越声名鹊起。 十二岁的小三元,十五岁的解元,是英雄出少年的最真实写照。 或许你不知道韩榆是谁,但你一定听说过“双手成书韩解元”。 和代号“那个射箭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庆书院里有近一半的学生向韩榆请教过双手左右开弓的诀窍,然著有成效的寥寥无几。 久而久之,他们对这样高难度的练习生出退意。 饶是心性平和,意志坚定如陆听寒,也在一个月后被迫放弃。 学不会,实在学不会。 如此这般,达成“双手成书”成就的唯一选手——韩榆,自然而然地被他的同窗们捧上神坛。 韩榆,一个丧心病狂,不干人事的家伙。 韩榆曾有幸亲耳听到同窗这般形容自己,对此乐见其成。 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而这段时间他被有些人烦透了,险些没控制住面上固有的温润笑意。 言归正传,对于陆听寒的褒赞,韩榆没接收也没拒绝:“陆兄家中可有刚启蒙的小辈?” 陆听寒想了想:“是有那么几个。” 韩榆放下其中一支毛笔,轻点面前的启蒙书籍:“陆兄可要看一 眼?回去也好给他们讲解。” 重生男主亲自操刀,只此一款,别无二家。 陆听寒怔了下,拒绝了:“那几个要么是庶出,要么是隔房兄弟,和我并不亲近。” 相反的,那些孩子在身边人的耳提面命下,或多或少对他这个长房嫡子抱有警惕、敌视等情绪。 没必要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韩榆并未强求,笑了笑:“那好吧,我只能自个儿留着了。” 他和陆听寒的关系不比沈、席二人,只能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陆听寒品行端正,为人亲和爽朗,韩榆就没让人调查他。 看来这位陆兄的家庭成分比较复杂。 “你继续整理吧,我也看会儿书,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该上课了。”陆听寒坐回去,拿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 韩榆提笔蘸墨,中途忽然想起一件事:“陆兄,你可听说了举人方秦桑的事?” 陆听寒翻页的动作顿了顿,背对着韩榆看不到脸色:“上午有听人说起。” “先前我从书斋回来,恰好碰到谢不凡,他还让我们三人在请愿书上摁了手指印。”韩榆笔下微顿,将抄满一页的宣纸放到旁边,“书院已有很多人摁过手印,陆兄可摁了?” 两人说话时都背对着彼此,不算宽敞但很整洁的学舍里两道声音交替回荡。 “下了课我就回来了,并未见到什么请愿书。” “好吧。”韩榆笔下不停,“每一份力量都是星星之火,叠加在一起,或许 会产生出人意料的效果。” 陆听寒沉默良久,半晌才开口:“或许吧。” 韩榆敏锐地感知到对方情绪不太对,单方面将其归结为方秦桑的死过于惨烈,陆听寒受到了他的影响。 将剩下的整理完,韩榆和陆听寒赶往举人班,回来再把东西寄出去。 两人走进课室,沈华灿和席乐安正与同窗谈天说地。 内容主题依旧是那位方秦桑方举人。 “诸位,你们且听我说,不仅安庆书院的学生,安庆书院以外的读书人咱们也要动员。” “你我众志成城,定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齐兄说得没错,我还认识好些在外边儿私塾读书的人,待月底休沐......不用等到月底,这几日我就回去,必须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马兄高义!” 慷慨激昂的语调深入人心,众人情绪高涨,呼声一片。 韩榆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斜后方的陆听寒,在后者察觉到之前收回视线。 韩榆在装书的布袋里摸索一番,丢给沈华灿和席乐安两颗藕丝糖。 “喏,我从观观的糖果罐子里摸出来的,藏了好几日没舍得吃,这下便宜你们了。” 席乐安剥了外面那层纸,含在嘴里嘿嘿笑:“之前摁手印的时候不小心伤口咬得深了,刚才被书角戳了下,又出血了,榆哥儿这糖正好给我补补血。” 韩榆哼了声:“这又不是什么补血的玩意儿。” 说着,又从布袋里抽出两根 细布条,丢给他二人:“你们俩咬的都是右手,待会儿还要握笔,拿布条缠紧了,省得又渗血。” “榆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沈华灿清俊的眉目沾染笑意,“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回到课室才后悔没用左手。” 席乐安口中念着昨晚刚背的文章,把布条在拇指上缠绕几圈,余光瞥见韩榆一动不动:“榆哥儿,你给我们了,怎么自己不备一条?” 韩榆用食指指尖缓缓摩挲着拇指的指腹,上面早已不见一丝伤痕。 对上席乐安疑惑并且关心的目光,韩榆面不改色道:“你忘了,我可以用左手。” 席乐安:“......嘶,好气。” 韩榆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恰好这时教谕走进来,顺势坐直了身子,翻开书本和笔记,准备听讲。 ...... 两日后。 眼看年关将至,书院也到了即将放假的时候。 十五岁这年的最后一次考核,韩榆自然无比重视。 考核前一天,听同窗说书斋新到了一批书,好些都是与会试相关。 韩榆三人明年都是要进京赶考的,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这天正午,韩榆趁休息时间拉上小伙伴,迎着寒风去书斋。 那日的雪连着下了两天,到昨天下午才停。 今儿天气不算好,举头不见日光,道路两旁的屋顶和树梢上堆满了皑皑白雪,纯净无瑕。 街头巷尾同样覆上厚厚一层,经过几个时辰以来行人的踩踏 ,积雪由白色转为褐色,结结实实地扒在地面上。 人踩在上面,发出咯吱轻响,稍有不慎,就会脚滑摔倒。 韩榆垂眸,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层阴翳:“当心脚下,千万别摔倒了。” 席乐安嗯嗯啊啊应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噗嗤笑了起来。 沈华灿好奇问道:“笑什么?” 席乐安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你们还记得六年前......六年还是七年前来着?那年冬天也下了场雪,回家的路上咱们玩起了打雪仗,榆哥儿脚滑摔个屁墩儿,牙都磕掉了。” 韩榆:“......” 韩榆转过头,凶巴巴地看着他:“我说过很多次,那颗牙早在几天前就晃动了,就算我不摔跟头,它也会掉的。” “席乐安,你讨打是不是?” 这年头,谁还没个换牙的时候? 可就是这件事,让席乐安和沈华灿嘲笑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今日,席乐安还拿出来取笑自己。 韩榆表示不能忍,牙齿咬得咯咯响,一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露出骨节分明的腕骨。 席乐安正龇着牙嘎嘎乐,一见韩榆撸袖子,当即脑中警铃大作,拔腿就要跑。 可惜他站在雪上,刚迈出一大步,鞋底摩擦地面,便响起“哧溜”一声。 席乐安扑腾着手脚,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啊啊啊啊榆哥儿救命!灿哥儿快拉我一把!” 席乐安发出惊恐的尖叫。 韩榆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 襟,往前猛地一拉。 就这样,席乐安一个八尺男儿,被韩榆拎小鸡崽一样,轻飘飘拎起来,再轻飘飘放下。 席乐安:“???” 沈华灿:“!!!” 两人齐刷刷看向韩榆,异口同声:“榆哥儿你?!” 韩榆收回手,淡定回望:“怎么了?” “你刚才怎么一下子就把我拽起来了?”席乐安用手比划着,末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可不想磕掉牙。”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举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嗯?你说什么?” 席乐安立马安静如鸡。 可最终还是没控制住内心的好奇和震撼,上上下下地打量韩榆:“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你力气不小?” 韩榆睁着漆黑的眸子,在白天的光线下既清亮又无害:“这样,然后那样就好了。” 沈华灿&席乐安:“......” “算了,你不说就算。”席乐安小声叭叭,抬步往前,“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沈华灿摇摇头,跟上。 “是谁先逗弄谁的?”韩榆双手抱臂,没好气地说,“你只是个头高些,但是没我高,胳膊肚皮软不拉几,自然算不上多重。” 来啊,互相伤害啊。 哼.jpg 席乐安一听,果然炸了:“韩榆你果然变了,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贴心的韩榆......” 话音未落,偌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砰!” 重重砸到距离席乐安几步之 外的地方。 红的,白的,都在一瞬间迸溅开来。 是一个人。 从楼上掉下来。 摔死了。 这个人还是一张熟面孔。 两天前他们曾在书院大门不远处的屋檐下见过。 他们一起展望未来,还在那张满满当当的请愿书上摁下手印。 谢不凡。 号召书院同窗参与请愿的那位总是笑着的青年人。 就这么死在了韩榆三人的眼前。 有几滴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飞起,溅到席乐安的鞋面上。 席乐安:“嗝——” 席乐安吓坏了,嗝声不断。 韩榆拉住他,掌心的温热都无法让这个亲眼目睹一条生命消失的少年人镇定下来。 席乐安浑身颤抖,口齿不清地呢喃:“我......他......” 他很害怕,眼睛却跟着了魔似的,一瞬不瞬盯着谢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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