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景修来之前,大家已经喝了不少酒。 这会儿酒意上头,头脑不太清醒,满脑子都是德高望重的沈大儒不收他们为弟子,反而选了个农户出身的人。 心中意难平,在嫉妒与愤怒的侵蚀下,他们所剩不多的理智早被抛 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言辞鄙薄,极尽羞辱。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们心头的怒火。 面对这些攻击性满满的言语,饶是阮景修早有预料,这一刻也皱起了眉头。 阮景修下意识看向韩榆,后背紧绷。 并非担忧韩榆被伤透了心,而是担心韩榆突然发疯,向当年对待他一样,将这些人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不对! 他什么时候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了? 分明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韩榆计较! 阮景修暗自挽尊,期待着韩榆的反应。 最好韩榆被这些言论打击到崩溃,心态失衡,以致于几日后的会试失利,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风光而来,落魄而归。 这便是他费尽心思散布错误信息,又组织诗会的最终目的。 阮景修要让沈绍钧知道,当年他选了韩榆,是多么愚昧的一个决定。 还有父亲。 就算父亲至今未醒,他也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并不比韩榆差,日后无需再拿他和韩榆作比。 亲儿子如何能与一个莫不相干的人相提并论? 在阮景修期待的注视下,韩榆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屈起,轻叩桌面。 “笃、笃、笃——” 接连三声,轻而脆。 明明杂乱喧闹的人声远高过敲击声,在韩榆面前叫嚣不止的十几个官家子弟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一瞬,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被开膛剖腹,剐出内脏,毫无反抗之力。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 起,直冲天灵盖,又在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陡然一个激灵,酒醒了。 就在他们惊觉自己竟然被韩榆一个小小的举动吓到,恼恨交加之际,韩榆开口了。 “诸位,有一点你们可能误会了。” “什么误会?难不成你这身行头不是买的,而是半路偷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再度响起。 而作为被群嘲的对象,韩榆仍旧面不改色,嘴角微微上翘:“韩某的意思是......韩某并非沈先生的弟子。” 笑声陡然一滞。 “不是沈祭酒的弟子?” 诸多怀疑的目光投来,韩榆点头应是:“韩某的老师是沈寒松沈大人,而非诸位口中的沈祭酒。” “人言可畏,韩某不知是何人造谣生事,委实可恶至极。”韩榆眸光微转,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阮景修身上,“多谢阮公子今日相邀,否则韩某也无法这样顺利地澄清这件事情。” 阮景修:“......” 该死,他怎么还这样冷静?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沈寒松,岂不就是沈祭酒离世多年的独子?” 韩榆:“没错。” “所以你不是沈祭酒的弟子,而是沈祭酒的徒孙?” 韩榆:“正是。” 有人因为韩榆坦然的姿态臊得面红耳赤:“所以到底是何人捏造是非,惹得你我误会沈祭酒与韩榆的关系?” “不知道。” 似乎那传言是一夜之间传遍越京的,目的性极强,意在误导众人韩 榆和沈绍钧的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何人与韩榆结怨,这般陷害他? 很快有人想到,当年阮景修两次离京,想要拜沈祭酒为师却无功而返的事情。 察觉到好几道目光往身上飘,阮景修呼吸乱了一下:“可沈寒松沈大人早在沈祭酒辞官离京前便已去世,阴阳相隔,他又是如何教导你的?” “真要论起来,还不是沈祭酒教导你。”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狡辩?” 韩榆负手而立:“师公提出为老师收我为徒时,我并不知晓师公的身份。” “我作为老师的弟子,理应代替老师孝敬师公,反之,师公代替老师教导我又有何不妥?” “师公传道受业,韩某学以致用,受与学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如此情况下,韩某不明白,为何师公不能教导徒孙?” “至于穷乡僻壤出身,出身农户,土包子......在韩某看来,这算不得什么。” “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出身仅仅代表着起点,却无法决定最终的高度。” “韩某四岁读书,至今已有一十二年,不说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废寝忘食常有。” “如今韩某所得的一切......”韩榆勾唇,举起骨节分明的双手,“都是靠这双手得来,韩某从不觉得身份如何会让我觉得耻辱。” “反观诸位,不知尔等考取了什么功名?” 韩榆眸光锐利,迈上前一步。 逼人的气势竟让面前的 十余人呼吸一紧,跟着后退。 “举人?” 韩榆左脚迈开。 “秀才?” 韩榆又迈出右脚。 “童生?” 至此,韩榆已将人逼退到门口。 风一吹,后背生寒。 韩榆狭长的眸微挑:“还是说,什么都没有?” 这几个找茬的,乃是越京有名的二世祖。 干啥啥不行,吃喝嫖赌第一名。 韩榆早就摸清楚了他们的身份,才会说得这样笃定。 很显然,他这话成功戳到了对方的肺管子,顿时气炸了。 “韩榆你别欺人太甚!” “你知道我是谁吗?” “惹了我,你担待得起吗?” “是韩某的不是,韩某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韩榆能屈能伸,干脆利落地作了一揖,直起腰后哂笑道,“可最初,不是诸位先羞辱韩某的吗?” “韩某的出身确实比不得诸位,但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若今日阮公子邀我前来,目的是为了羞辱韩某,韩某便恕不奉陪了。” 说罢,韩榆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阮景修怎么都没想到,韩榆会是这个反应。 眼见韩榆跨出门去,他下意识看向护卫阮十七。 阮十七蛇类般阴鸷的眼睛看着韩榆的背影,低声说:“侯爷最疼爱二公子,若二公子能金榜题名,待侯爷醒来,定会为二公子感到骄傲。” 阮景修想象一番,心中激荡不已,当时不作他想,追了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咱们刚才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 “我也觉得,感觉韩榆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其实韩榆也没那么差劲,他是小三元,还是解元,唯独在出身上差了点。” “唉,我有点后悔了。” “我也太冲动了,不如下次见了韩榆,同他道个歉?” “就这么办!” 阮十七将众人的议论尽收耳中,眼底划过思量。 ...... “韩榆!” “韩榆,你给我站住!” 然韩榆充耳不闻,浅蓝袍角翻飞,步履如风地穿过拱门。 只瞧着那笔直如松的背影,便能窥见几分隐忍的怒气。 这让阮景修一反常态地自我反思。 他做错了吗? 阮景修觉得他没有。 无论在沈绍钧还是在平昌侯面前,他和韩榆都是不死不休的竞争关系。 他想要拜沈绍钧为师,借此讨得父亲的欢心。 他想要胜过韩榆,借此向父亲证明,他并不比韩榆差。 可惜,事情往往总是事与愿违。 阮景修加快速度,总算追上韩榆。 “韩榆,你就这么走了,可想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对你对我都会有不好的影响?” 韩榆背对着阮景修,看不清神色。 “韩榆,我跟你说话呢!” “好玩吗?”韩榆的语气波澜不起。 阮景修怔了下,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韩榆转过身,面覆寒霜:“对外传出我是师公弟子的谣言,邀请我来诗会,试图通过里面那些人狠狠打击我,继而让我会试失利,甚至落榜。” 阮景修被韩榆的先发制人搞得 懵了下,讷讷无言。 韩榆冷嗤:“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都已经猜到一切,为何应邀前来?” 阮景修恼羞成怒:“我没有!”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影响到我吧?”韩榆自顾自地说,扯唇冷笑,暗含轻视的意味,“真幼稚。” 阮景修炸了:“韩榆你说什么?” 一边质问,一边抬起手,作势要推韩榆,给他点教训。 然而手指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上,就被韩榆钳住。 韩榆没有控制力道,阮景修有种骨头都被捏碎了的错觉。 “啊!” “啧,真弱。” 阮景修疼得脸色发白,后背弓起,却怎么都挣不脱,愤怒之余恐惧横生。 要是阮十七在,一定会护他周全。 哪知韩榆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直接点破阮景修心中所想:“这种时候还想要依靠别人脱困,这十六年当真是白活一场,你是还在吃奶的一岁娃娃吗?” 不知是不是阮景修的错觉,手腕上的力道减轻许多。 “阮公子,韩某知道你胜负欲极强,心心念念想要赢我。” 阮景修眼神微闪,挣扎的力气不觉放慢。 “你应该努力提升自我,堂堂正正地赢我,而非在背地里使阴谋手段。” 韩榆比阮景修高一些,二人面对面,颇有种前者在居高临下地俯视后者的感觉。 漆黑的瞳仁严肃专注,不见一丝笑痕。 “胜之不武,非大丈夫所为。”韩榆顿了顿,“旁人知道,也会看不起你。” 韩榆松开 阮景修,沉声道:“类似的事情韩某不想再遇到第二次,这次只是警告,韩某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阮景修低头揉手腕,闷声不吭。 韩榆也不在意,左右他今日来诗会的目的已经达成,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 “你若是想,韩某大可以与你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 韩榆说完,转身疾步离去。 阮景修怔怔站在原地,表情空白。 “二公子。” 直到阮十七的声音响起,阮景修才恍然回神。 “二公子,韩公子走了吗?”阮十七问。 谨慎有余,恭敬不足。 阮景修浑然不觉,张了张嘴:“我......” 他莫名想起韩榆的话。 还在吃奶的一岁娃娃...... 一岁娃娃......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吃馒头争口气,这回他偏不跟阮十七说自个儿挨了韩榆的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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