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午休时间,韩榆跑去丙班找韩松。 韩松正在吃饭,俊逸的眉眼冷冷清清,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韩榆嗯嗯啊啊应付了丙班学生的祝贺,溜到韩松面前,并着两条短腿站定。 伸手戳了韩松的胳膊一下,有一丢丢心虚气短:“二哥。” 韩松咬了口饼子,并未理会。 韩榆不死心,又戳一下。 这回总算有反应了。 韩松咽下饼子,又喝一口水:“来做什么?” 韩榆坐在韩松前面的空位上,把事情跟他说了。 末了,老老实实认错:“二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会再给二哥添麻烦。” 韩松用帕子揩去指腹的油腻,深棕的眼瞳直视韩榆:“你何错之有?” 韩榆捏了捏袖口,低眉耷脑。 韩松慢条斯理道:“是那些人会错了意,与你又有何干?” “你初入私塾,要学的还有很多,不必理会那些无关之人的要求,专心读书便是。” “若再有下次,你直接让他来找我。”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韩松冷情冷性,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评判自己。 便是事情传到罗先生 耳朵里,也只会训斥不安分的那批人,而非他和韩榆。 韩松看进韩榆闪着微光的眼里:“错不在你,你无需自责。” 韩榆感动得无以复加,深情款款地握住二哥搭在桌上的右手:“是我想岔了,再有人找我,我就按照二哥说的做。” 以前伶仃一人,韩榆从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如今有了亲人,便生出诸多贪念。 有了贪念,就怕失去。 韩榆太在意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时时刻刻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上,一步不得错。 天知道在得到韩松的答复前,他有多忐忑。 现在他只想说—— 二哥真好! 我爱二哥! 韩松胳膊一抖,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抽回手便要训诫。 然对上韩榆湿润润的眼,万千话语堵在喉头。 眸光微转,落在韩榆沾着墨水的手上:“你年岁尚浅,些许错失无伤大雅,但也没必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指尖在质地柔软的书生袍上轻点两下,韩松漫不经心道:“你我是兄弟,我既答应了二叔二婶照看你,就会护你安然无恙。” 韩榆双臂交叠,坐得板板正正,眼珠左右转一圈:“就好比黄睿之前,是吗?” 交流之余,韩松在思考是不是他太过严苛,一丝温和就让韩榆反应如此之大。 听韩榆这样问,话不过心,下意识点头:“嗯,是。” “哦~原来如此!” 韩榆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离开。 后知后觉的韩松:“... ...” - 月度考核过后,是休沐日。 休沐日长达两天,韩榆韩松都要回村。 考虑到有学生家在乡下,天黑赶路不安全,当天下午只上了一节课。 韩榆收拾好书本笔墨,刚出课室,发现韩松已先他一步出来。 韩松在跟人说话,韩榆走近一瞧,原来是上午那位准备明年下场的青年。 韩榆定下脚步,等那人走了才上前,神色略显迟疑:“二哥?” 韩松看他一眼:“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村。” 应该是解决了。 韩榆暗想,跟上韩松的脚步。 回到租住的小院,韩宏庆仍然不在,直到他俩收拾好东西,才珊珊而归。 人逢喜事精神爽,韩榆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低头整理怀中书本,险些跟韩宏庆撞上。 堪堪止住脚步,韩榆叫了声“三叔”。 韩宏庆要笑不笑的:“我听说了,榆哥儿和松哥儿都上了木板墙,得了先生的夸赞。” 韩榆一弯眼:“都是先生和二哥教导的好。” 看着韩榆沾沾自喜的模样,韩宏庆再度想起罗先生的话。 先生说,他近来状态不佳,几次考核大不如前。 再这么下去,恐怕院试无望。 两个侄子风风光光地接受他人赞誉,而他却被先生当着全班同窗的面训斥。 这让韩宏庆如鲠在喉,满腔郁气无处发泄。 怎么会院试无望呢? 不论是先前教导他的焦晟,还是现在的罗先生,可都对他寄予厚望。 韩榆无意跟韩宏庆在这耗着 ,脚步一转绕开他:“三叔,我跟二哥准备回村去,你要回去吗?” “不回。”韩宏庆不咸不淡地说,“一次荣誉,不代表次次都有。榆哥儿你要知道,丁班不比甲乙丙三个班,都是刚开始读书的,切不可妄自尊大,得意忘形......” 打从韩榆第一次见他,韩宏庆就喜欢说教人。 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明白“有错就改”的道理? 韩榆敷衍地应两声,一溜烟去找韩松了。 虽然平日里叔侄三人交集不多,临行前还是得打声招呼。 紧接着,韩松又挨了韩宏庆一顿说教。 韩榆:“......” 韩松:“......” 从镇上回桃花村,耗时半个时辰零两刻钟。 牛车上并无相熟之人,一路沉默,在村口停下。 从牛车下来,韩榆就听见熟悉的呼唤:“榆哥儿!松哥儿!” 韩榆惊喜回头。 不远处站着的,可不正是他爹韩宏晔! 时隔一月有余,韩榆感觉已有三百年没见亲爹。 炮弹似的冲上前,一头扎进韩宏晔怀里。 “爹!” 韩宏晔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展开双臂抱住幼子:“诶,爹在。” 鼻息间满是熟悉的气息。 是穿书伊始,最先给予他温暖的味道。 韩榆蹭了蹭韩宏晔胸口的衣料,眼眸弯弯,高兴得快要飞到天上去。 韩宏晔也很高兴。 自从榆哥儿去了镇上,总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夜里睡觉也总梦见,榆哥儿黏黏糊糊地喊 爹。 日复一日地算着日子,在三月初一这天等在村口。 韩宏晔不确定榆哥儿会不会回来,但他还是想等一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盼了许久的人。 “二叔。” 比起韩榆,韩松要稳重很多,走上前喊人。 韩宏晔应了声,拉住两个孩子:“走,咱们回家去。” 韩榆一甩包袱:“好耶!” ...... 韩家小院还如往日那般,只是多了两个碍眼的人。 齐大妮和黄秀兰的伤早就好了,韩榆进门,她俩正坐在屋檐下剥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 反观萧水容和苗翠云,两人在灶房忙得满头大汗。 即使儿子回来了,也只露了一面,又被齐大妮撵去灶房做晚饭了。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果然是太悠闲了,看来还得给她们找点事情做。 把东西放回西北屋,出来被黄秀兰逮个正着。 黄秀兰抓住韩榆的胳膊,半强制性地让他直视自己。 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嵌进韩榆手腕的皮肉里,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 “榆哥儿,你跟三婶说,在私塾可见到睿哥儿了?” “睿哥儿是谁?” 韩榆不答反问,手腕一转,轻轻松松挣脱黄秀兰的钳制。 “就是我侄子黄睿,他也在罗家私塾读书。”黄秀兰一边说,一边观察韩榆的神情,“怎么?你没见过他?” 单从黄睿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猜到黄秀兰跟他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这厢黄秀兰还在试探,韩榆心神一动,面露 恍然:“三婶你说黄睿啊,我想起来了。” 黄秀兰露出隐秘的笑,等韩榆继续说。 “今天早上他因为四次月度考核不合格,被先生逐出私塾了。” 黄秀兰呆住:“什、什么?” “他许是受不得这个刺激,还当场吐血了呢。” 轻飘飘丢下一枚炸弹,炸得黄秀兰面无人色,韩榆施施然离开。 等到了饭桌上,齐大妮不满韩椿韩柏没能读书,故意找韩榆的茬,被韩宏晔萧水容合力撅了回去。 瞧了眼脸色发青的齐大妮,韩榆低头扒饭,掩下眼里的欣慰。 爹娘支棱起来,他在镇上也能放心。 等那个时机一到,他就带着爹娘分家。 嗯,还有大伯一家。 吃完饭洗漱后,一家六口在炕上排排坐。 五个人齐刷刷盘着腿,听韩榆讲述这些天的经历。 “罗先生这招玩得妙,椿哥儿柏哥儿怕是气死了。” “几十个人只有五个得到这个荣誉?榆哥儿真厉害!” “读书要紧,但身体更要紧,一天六个时辰,怕是身体要吃不消了。” “榆哥儿乖,听二姐的话,悠着点学,你才四岁,往后日子还长呢。” 你一言我一句,满满都是关切的话语。 韩榆双手捧腮,心里像喝了糖水一样甜。 小白的存在是个秘密,有了它,他并不会感觉到疲惫。 但韩榆不说,贪心地享受着这一切。 韩兰芸用胳膊肘戳了戳韩榆:“榆哥儿,我想识字,你明儿教我可好?” 韩榆不假思索 :“当然可以,不仅四姐,二姐三姐也一起。” 韩兰铃韩兰玥眼光一亮:“我们也能?” 韩榆一抬下颚:“当然。” 话音落,三声欢呼响起。 萧水容靠在韩宏晔身上做绣活,不时看一眼儿女们,眼里流淌着慈爱。 韩榆说了很多,直到眼皮发沉,韩宏晔才下炕灭了油灯。 回到家,心也有了归处,韩榆一夜好眠,连个梦都没做。 翌日晨起,韩松和韩树在院子里编竹篓,姿态悠然,浑身透着放松的惬意。 院子的角落里,放着一盆洗衣水,水面上浮着小而圆的泡沫,应该是用了皂荚洗衣服。 韩榆玩心大起,去灶房拿了小碗来,舀了点皂荚水。 又去院子外面堆放的芦苇杆里抽出一根,折了一小截,用清水里外冲洗干净。 韩榆一手端碗,一手捏着手掌长的芦苇杆,兴冲冲跑到韩松跟前:“大哥二哥,我给你们看个好玩儿的。” 韩松早就注意到韩榆跑前跑后,维持着他一贯的寡言人设,只看着并不言语。 韩树笑了笑:“榆哥儿想给我们看啥?” 韩榆清清嗓子,深呼吸,做足了准备工作。 眼见韩榆这般,韩树也跟着紧张起来。 停下手里的动作,拿着竹篾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韩松自诩是个老人家,对小孩子的玩意儿不感兴趣,面上淡淡。 不时低头看一眼竹篓,确保没有编错,偶尔才抬头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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