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见到神迹之后,许多人心思浮动,盘算不休——祭了旁人,换自己脱凡登仙?这很难不让人意动。 晏南天皱紧眉头,语带讥诮:“人啊,本性如此,自私自利。” 侍卫们谨慎地护着他,脸色都很难看。 好不容易造就了这番造反大势,转眼即成空。 殿下今夜此举,既得罪了陛下,又得罪了权贵,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谁都不愿深想。 晏南天垂着眸,双手拢在袖中,指尖轻轻叩击。 他很清楚,这些人已经蠢蠢欲动,只要有第一个人摈弃所谓的道德道义,站出来喊一声“继续祭祀”,人们便会纷纷应和。 就这么败了么? 父皇啊父皇,终究是老谋深算。 这么反将一军,骑虎难下的便成了自己。 身后传来脚步。 晏南天一边转身一边扬起笑容:“阿昭。” 她的脚步声他从来不会认错。 云昭微虚着双眼,视线掠过人潮。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整个京都倾巢而出,所有的眼睛都看着这里。 晏南天扬袖护住她,低低道:“这些人看见‘神迹’,已经鬼迷心窍,我败了,该向父皇负荆请罪。” 云昭挑眉:“不是吧,你这就认输了?” 晏南天苦笑:“还能怎么办?” 封印破不掉,大势也去了。 总不能靠着身边这三猫两狗的心腹强行造反。 “看着!”云昭调动体内真气,掠到高处,大声问道,“成仙的场面大家都看见了吗?” 她这一嗓子就像炸进了油锅。 人群顿时沸腾。 “看见了!”有人兴奋地喊,“看见了!” 云昭蓦地转向塔座前方的“祭品”,问:“你们也看见啦?” 方香君站出来,目光复杂地盯着云昭,扬声道:“看见了!”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 “这些人都是祭品,怎么可能成仙?撒谎,这女子一定是在撒谎!她想躲祭祀!” “不错!快把这些祭品送进去!” 晏南天拉住云昭,沉声道:“没用了,都做着成仙美梦。” 云昭敷衍地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把嗓门放得更大:“所以,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仙!但是!” 场间一静,众人都竖起耳朵听她说话。 云昭道:“大家都亲眼看见了,皇帝要用百姓来祭祀,储君却认为权贵子弟承载了更多气运与香火,应该让他们来祭。大家说,应该听谁的?” 人群顿时大乱。 “储君!” “当然是储君有道理!王公贵族世代享福,也该轮到他们为天下人牺牲一次吧!” “储君!听储君的!” “哪个当官的想动储君,便是与我们老百姓为敌!” “对!” 与百姓相比,权贵毕竟人太少,在这种场合下他们发不出什么声音。 云昭偏头瞥向晏南天,挑了下眉尾。 她悄声道:“怎么样,我给你把水搅浑。皇帝此刻敢动你,就是公然与百姓为敌。” 晏南天扶额轻叹:“很好。只是有一样——我犯了错,目前已经不是储君了。” 云昭:“……一样一样。” 事已至此,晏南天已经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低低交待左右。 很快,布在人群中的探子有意煽风点火,局势更是乱成一团。 闹到这般田地,今夜是不可能继续祭祀了。 在晏南天的默许下,各家利落出手,早已准备好的人手一拥而上,把自家的“祭品”抢回家。 * 返回东华宫,晏南天没换下出行的衣裳,坐等宫中宣召。 他微微用盏盖撇走茶沫,摇头轻叹:“百姓愚昧,轻易就被牵着鼻子走。” “话不是这么说。”云昭轻敲桌面,“换成你,要是什么内幕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还不是只能听信别人?” 晏南天:“……此番凶险了。” 云昭只觉莫名其妙:“你绑上权贵时不觉得凶险,绑上百姓就凶险了?” 晏南天苦笑摇头。 云昭一本正经地教他:“难道你不曾听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晏南天:“……夫子讲这话的时候,你趴在案桌睡觉,被罚抄,忘了?” 云昭理直气壮:“罚抄记住那也是记住。” 晏南天扶额,正想伸手弹她脑壳,宫中来人,传他觐见。 他缓缓起身:“我去了。” 云昭没心没肺地并起两根手指挥了挥。 * 到了禁城外,却见山下乌泱泱跪满了人,仿佛一片巨浪。 “殿下,”心腹悄声提醒,“那都是为您请命的百姓。” 晏南天微微挑眉:“如此。” 垂眸理了理广袖,挺起腰背,大步踏入朱雀门。 进了大殿,身上便是一重——毫不掩饰的威压与杀机锁定了他。 晏南天只能当做不知道。 皇帝歪倚在龙榻上,见他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敬忠公公立在一旁,厚重的眼皮冷冷垂着。 晏南天下跪行礼,无人叫起。 他便跪着说道:“父皇实不该行人祭召邪之事,恐怕酿成大祸。儿臣并未将此事传开,还望父皇悬崖勒马。” 皇帝与敬忠公公对视一眼,两个都笑了。 “不是你不想传,传出去没人信罢了。”皇帝叹了口气,“小云昭倒是有几分急智,就这么把朕架到了天下百姓的对面,朕成坏人了。” 晏南天叩首道:“不关云昭的事,父皇责罚儿臣一个便是。” 皇帝疲倦地阖上眼睛,手指动了动,示意敬忠处理。 敬忠公公冷笑:“谁敢责罚储君殿下呀。储君殿下可是深得民心呢,您瞧瞧,外头百姓都跪满了,您要是有个闪失,这九重山不得被人掀喽!” 晏南天只对着龙榻磕头:“儿臣绝无异心。” “陛下已经乏了,储君殿下您请回!往后这些日子,您便好好在东华宫中闭门思过罢!” 老太监把“储君”二字咬得要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 晏南天:“是。” 居然只是幽禁。 望着晏南天退出宫殿,敬忠蹲坐到龙榻旁边,给皇帝枯朽的身体渡入真气。 敬忠轻声道:“陛下无需烦心,老奴已经安排妥当,往后人祭便由明转暗,绝不会再出半点差池。” 许多,皇帝喉间鹤皮动了下,发出个模糊的字音:“嗯。” * 夜色掩住了晏南天的神情。 他眸中冷光微闪,轻声交待心腹:“别苑那边动手吧,做干净。” “是。” 他闭了闭眼,藏好情绪,深吸一口气,提步踏入东华宫。 “我回来了,阿昭。不用担……” 他失笑,收声。 这小魔王,哪有半分担心的模样? 她托着腮,正望着窗外发呆。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解渴——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 眼前忽然掠过行天舟上的画面。 她细致妥帖,喂那阴神一盏茶。 手指陡然捏紧,在杯盏发出细微破裂声时,晏南天疾疾停手。 他告诫自己:‘不,不能与她计较。我与她的今日,来之不易。’ 举杯,一口吞饮,压下阴戾的妒焰。 “阿昭。”他放下杯盏,哑声开口,“如今,只有一条路了。” 云昭扬了扬下巴:“你说。” 他盯着她的眼睛:“请岳父配合……刺杀父皇!” 云昭:“?” 晏南天微叹:“风险很大,实不该将岳父拉进漩涡,只是形势如此,实在没有办法了。” 云昭摆手:“不是,这不是重点。” 晏南天虚心请教:“那重点是?” 云昭正色申明:“云满霜不是你岳父,你别乱叫。” 晏南天:“……” 他倒是从善如流,“请云将军配合,刺上。阿昭以为如何?” 他微微悬起了心脏。 “可以啊。”云昭一口答应,“但你有计划吗?” 晏南天喉结滚动,指尖轻微一颤:“……有。” 云昭:“说来听听。” 晏南天心中沉沉一叹。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你知道的,父皇病倒之后,疑心很重。”他把视线投向窗外,“如今他敢信的,除了敬忠之外,只剩你爹了。” 他扯着唇角轻笑了下。 “他自己薄情寡义,作成了孤家寡人,却总惦念着当年时光。他曾经与你爹有过约定,待你我的孩子出世,两位亲家定要欢聚一处,扔掉俗世种种,痛痛快快饮一场酒。” 晏南天一点一点抬起眸光。 他的眼睛很冷,叫人骨缝生寒。 他缓声道:“刺杀他,这是唯一的机会。在他这辈子最信任的人身旁,在他多年来最放松最愉悦的时刻。云将军,他会愿意吗?” 云昭与他对视。 半晌,她轻声道:“人生总有很多不得已。” 晏南天:“好。” “但是。”云昭皱起了眉头。 晏南天手指微蜷,胸腔开始缩紧。 云昭眨了眨眼:“你跟我,哪来的孩子。” 他端出了毕生演技,愁眉苦脸道:“怀胎要十月,自然不可能变出来。所以没办法,只能委屈我了。” 云昭:“?” 晏南天叹气:“牺牲我清白的名声,就说我偷偷养了外室,生了个私生子。” 云昭表情复杂:“……” “而且,”晏南天叹气,“云将军也得牺牲风评,我那外室,得是云将军从前留下的私生女。如此,才能生造出一个既有晏氏血脉,又有云家血脉的孩子。” 他故作平静地凝视着她。 口中泛起一阵苦涩。 他仿佛站在悬崖边,寒风不断穿透他的心脏,又冷又疼。 他真心害怕。 怕她因此想起那些事,将他打落万丈深渊。 等待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万般煎熬。 云昭的神色总算是动了下,她唇角微抽,一脸无语:“你这不是偷情故事,是鬼故事。你父皇能信?” 晏南天微微晃神。 风从窗外来,掠过他汗湿的衣背,激起一串串麻凉。 他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垂眸淡笑:“我自有办法让他信。” 云昭:“哦。” 对坐片刻,她挑了挑眉,神秘兮兮地八卦道,“哎。” 晏南天心中悄然叹了口气:“嗯?” 云昭乐呵呵道:“你那外室,藏哪儿?怎么认识的?好不好看?说来听听!” 晏南天:“……” 看着她那双漆黑明亮、满是愉悦、一无所知的眼睛,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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