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懒声问云昭:“谁说的遇风云死了?看到他尸体?还是怎样?” 云昭冷笑:“你把他沉海里,哪还有什么尸体!” “那是谁说的?”他不疾不徐,“让这个人过来,与我对质。” 云昭眯着眼看他。 他忽地笑了笑,目光了然:“阿昭没找到遇风云,自己猜的吧?” ——能猜到他死,未免也太上心。果然该杀。 云昭抿唇不语。 晏南天无奈叹息:“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杀他作甚?” 云昭下意识望向他身后,只见那温暖暖捂住唇,双眸含泪,紧紧盯着晏南天的背影,难以置信地轻轻摇头。 饱读话本的云昭完全可以脑补出温暖暖的心声——‘你怎么可以为了我杀人,你怎么可以!我、我和他是清清白白的呀!为什么要杀害遇大哥,为什么!’ 云昭冷笑不迭:“杀他作甚?他私会你女人啊晏南天!” “脑袋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晏南天抬手抚她的头发,“遇风云救了你,我赏他都来不及。” 云昭后退躲开。 “遇风云没有救我。”她皱眉冷声。 晏南天笑了笑,那抹笑容云昭看不明白。 他分明是笑着,眼睛却极冷,眉头似蹙非蹙,下颌微偏,弧度极小地摇了下头。 他道:“没救啊,那就不用赏他了。” 云昭:“你不承认?” 晏南天:“你不信我。”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又溅起了火星子。 噼啪、噼啪。 “报——” 一声长长的呼声打破沉寂,有人疾奔而来。 像是惊碎了些什么。 “报——殿下,有斥候遇害!” 滩边众人面色一凛,纷纷起身握住兵器,举起火把,迅速拱护在晏南天周围。 虽然早有预感楼兰海市没那么简单,但未出师就有人身死,难免人心惶然。 晏南天倒是镇定,眸光一动,抬手握住云昭肩膀:“有什么事迟些再说,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走。” 这一回她没能躲开他的手——他修为比她高得多,她能躲,只是他让她躲。 他掌心热,云昭眸色却冷。 * 前往楼兰遗址的有三个人,死了一个。 同伴带回了他的尸体,停在海滩上。 云昭被晏南天紧扣着手腕,不得已,只好身处验尸第一线。 这个人死得很惨。 他的喉咙正中破了一个洞,猫眼似的,能从他身前望到身后。 喉骨整根被截断,只靠颈部左右的肌肉支撑——立起他的身子,脑袋便随缘向前后乱倒。 他的两名同伴瞳仁颤抖,强行压抑着惊恐禀道:“属下该死!事发前后,丝毫不曾察觉异样!” 晏南天轻轻拍了拍他们肩膀,声线温和沉稳:“不用着急,仔细道来便是。” 他的身上总有镇定人心的力量。 这二人很快就平复了心绪,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楚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进入楼兰海市之后,看到的情形与在外面远眺并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石刻的建筑、雕塑之外,其余的一切早已经风化成灰。 这是一处上古遗迹,处处都残留着众神时代的痕迹——建筑以神殿和祭祀场所为主,海民日常行为多与宗教神秘活动相关。 三人并未发现任何生物活动的痕迹。 遇袭前后,也无任何征兆。 当时三人犄角掩护,谨慎前行,忽然就有一个扑倒下去。 他的喉咙被刺穿,瞬间淌出半人大的血,一个字都没机会说出口。 除了短暂而凌厉的风声之外,周围再没有其他动静,不见凶器,也没有凶手踪影。 这二人深知不对,当机立断带着同伴的尸体退了出来。 滩边一片寂静。 好半晌,有人低低咒骂:“这鬼地方……” 幸好没有贸然闯进去。 这下可好,前有鬼,后有龙,今夜注定睡不了安稳觉。 晏南天并起两根手指,探入尸体喉间破洞,环着那圆壁缓缓打圈摸索。 边上那肤白貌美的小太监当场就吐了。 半晌,晏南天缓声道:“断骨平滑,肌体规整,确是瞬间毙命。” 这般力道和速度,修行者使用劲弓强弩或是长矛直贯,未必不能做到。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场要么能看见凶器,要么能看见凶手。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晏南天微笑回眸:“阿昭怎么看?” 云昭正在四下看。 遗憾的是,看了一圈,没见到会剧透的大反派。 晏南天捏了捏她肩骨:“找谁呢?” 云昭面无表情:“凶手。” 他笑:“啊。” 没关系,没关系,想找遇风云也没关系。 她没心没肺,过个几日便忘了,再不会找。 * 这一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千盼万盼等到日出,万幸并没有减员。 阳光无甚温度,落在身上,像一层冷冰冰的纱,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慰。 晨雾及膝。 晏南天带队进入楼兰古城。 这里与外间景象大为不同,铺路与建筑使用的都是十分规则的四方石,宽阔石道通往神殿、祭坛与广场,道旁多处可见水池和雕像。 没什么灰尘。 建筑物呈现朦朦灰白,是因为风化。 深入楼兰海市,不禁有种错觉——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只能看见黑白灰三色。 晏南天时不时便偏头看一眼云昭。 看她嫣红的唇。 众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一路留意着周围风吹草动。 终于来到了夜间斥候遇袭之处。 地上大片血渍已然干涸,暗沉沉地洇在那里,在这灰白的世界里异常刺眼。 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喉咙阵阵发紧。 云昭没看那滩血,她被神殿广场边上一处祭祀台攫住了视线。 祭台上方悬有一整列石质锐器。 钩的、凿的、剖的、剜的……一应俱全。 而那四方祭祀石台上放置祭品的凹槽,却怎么看都是个婴儿的形状。 放一个婴儿进去,用那些石质锐器来剖…… 仿佛刚刚好。 凹槽里颜色很深,经年风化也难以抹去痕迹。 边上一列石质器皿,看着大小像是用来装盛心肝脾肺肾。 见不着什么血腥,却叫人骨子里发冷。 “这里!当心!”有人厉声疾呼。 云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护卫瞳仁颤抖,抬手指向道路旁边一座雕像。 只见那雕像身骑翼马,一手握绳,另一手高举长矛——那矛尖与矛杆前端,赫然沾着暗色的血! 众人呆若木鸡,惊骇无比。 雕像杀人?! 晏南天一把攥住云昭手腕,将她扯到身后。 那一瞬间,云昭丝毫也不会怀疑——倘若那雕像一矛刺下来,晏南天绝对死在她之前。 他本能地用命护着她。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停在耳侧。 气氛凝重到极致之时,他利落将手挥下! 铮! 众剑齐出,无数侍卫攻向雕像。 云昭屏住呼吸,双眼一眨也不敢眨。 只见一道道决绝的身影冲杀上前,只一瞬,真气沸腾的刀剑纷纷斩中那座石雕! “铮嗡——” 那一霎,世间声音仿佛尽数消失,耳畔寂静至极,只有耳鸣的嗡响。 呼吸停滞,心脏也停跳。 下一瞬间,砰声四起! 只见碎石飞扬,众击之下,那座石质雕像骤然碎成千万片! 石屑溅向四面八方,风化的那层薄灰弥漫开来,呼吸一片浓呛。 飞灰簌簌,覆在众人头上、身上。 所有人身躯紧绷,握兵器的手微微发颤,身体却是一动不动,像一座座石雕。 好半晌,大小石块和尘灰渐次落到地上。 再无任何动静。 胆子最大的护卫握刀上前,用脚一块一块踹过去。 只是石头而已。 这个结果并不能给人安慰。环视远远近近无数雕像,只觉心头愈发冰寒,人人脸色惨白,汗流浃背。 它们是死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活。 夜晚?或者? 没人敢开口劝谏,但许多人的眼睛都在说:要不,还是退出去吧? 唇红齿白的小太监颤巍巍开口:“这是诸神时代的正神神侍。殿下,兴许是神灵不允凡人冒犯……” 云昭一听就笑了,她指着那祭台:“正神能用婴孩做祭品?” 小太监吓得摆手:“那是古时候的人愚昧!愚昧!” 云昭拔脚就往巍峨灰白的石质神殿走。 晏南天挥手示意众人跟上。 踏过十九级齐膝高的石阶,云昭跨进神殿大门——准确说它并没有门,前有六根通天巨柱撑起拱门和穹顶,后方便是三面石壁而无门的神殿主体。 拾阶而上,便可长驱直入。 云昭二话不说闯了进去。 晏南天知道云昭不敬神佛,头疼之余,倒也喜爱她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虎气。 眼前光线骤然暗下。 正在众人各自调节适应之时,守在外头断后的侍卫忽然急急来报。 纵是身经百战的人,也难免嗓音微颤。 “禀殿下!昨夜遇难的兄弟,回…来了!” 众人是俱是一震。 那具咽喉洞穿的尸体,早已被埋在了沙滩上,还简单给他立了个碑。 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侍卫颤声补充道:“遇风云,也,回来了。” 晏南天长眉微蹙。 他反手去牵云昭,却抓了个空。 她好像没听到那个惊人的消息一样,睁大双眼,走向神殿深处。 神台上立着两座神像。 其中一座断成了两截,另一座看着是后塑的,因为它与整个神殿的风格颇有些格格不入。 它是纯黑的。 它持剑斩了第一座庄严肃穆而华丽的神像。 它身披斗篷。 斗篷之下,微露半幅惊绝容颜。 身后见多识广的小太监低低惊呼出声。 “魔戮正神!”
第26章 装神弄鬼 神殿内光线昏暗。 纯黑的神像立在高处,身披斗篷,阴影之下,面容神秘诡谲。 另一座神像倒在它身前,自腰间一断为二。 白净小太监激动得浑身哆嗦,颤着双手迎上前去查看。 他震撼地盯住那座断裂的神像,嘴里絮絮叨叨:“这是玄天尊座下七位战神之一!看这里,它腰间绶带纹饰为灵鹤与飞鱼,臂系玄天章,额间神印也是玄天纹……” 小太监如数家珍。 云昭这下知道他为什么能活下来了——这是个史学家,晏南天用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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