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云昭被分享了满腹八卦,什么猎奇的都有。 她记挂着小舅母的事,只待走完拜神流程,便要杀回云山清理门户。 东方敛随口问:“你今晚回不回来?” 云昭心头掠过一丝奇妙的感觉。 莫名有点心悸,也有点心尖发痒。 她难得认认真真地给出答复:“要是事情办得顺利就回。” “那给你留门。”他懒散道,“省得半夜吵醒我。” 云昭努力压平嘴角:“嗯。” 她不动声色蜷了蜷手指。 只觉指尖微麻。 再有人上前祭拜,东方敛也不说八卦了,只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待着。 仿佛单纯就是在这里陪她一起无聊。 又过片刻,忽见他放下了手,眉心微微蹙起,露出点认真的神色。 他道:“有事发生。” 云昭正要问什么事,便见有人飞掠而来,急急向皇帝禀告——“陛下,京中突发恶疫!感染者已有数十!” 这名报信的官差瞳仁颤动,神色惊骇。 云昭偏头望向东方敛。 他脸上的表情尽数消失,黑眸一片幽暗,微微侧着耳,仿佛在听众生心音。 他这副样子便与神身很相像。 淡漠慈悲。 “疫。”他忽地轻声吐字。 云昭跳下神龛,大步走向报信使者。 她如今的身份更是百无禁忌,世上就没有什么她听不得的秘密。 “是城南赵员外。”使者禀道,“说是昨夜便有征兆,夜里渴醒,饮了水却不解渴。因为困乏,便没放在心上,只继续去睡。今日晨起,发现饮水仍然不能解渴,这才去寻医问药。” 云昭皱起眉头,心里隐隐有了糟糕的预感。 果然,使者继续说道:“赵员外未能治好干渴之症,反倒将症状传给了医馆中人!如今干渴难耐无解者,粗略估计已有数十之众!且,极易传染他人!” “秦都督已下令封锁了几处街道,现正在各处紧急排查!” 人群嗡地一声,四处传出细细密密的议论。 饮水无解,干渴至死,传染他人…… 一片恐怖的阴云缓缓笼罩在了所有人头顶。 传说之中,三千年前便曾有过这样一场恶疫——平南至宿北,千里大疫,伏尸百万。 史书记载得清清楚楚,那是魔神的手笔。 染疫之人唯一的症状便是渴。 无解的干渴,无论喝下多少水,哪怕胀破肚皮,也不会有丝毫缓解。 短短几日便会渴死。 那百万伏尸,要么死在井旁,要么死在河边。 一边喝水,一边渴死成干尸。 “怎么……回事?”众人惊恐抽气,面面相觑,“魔神……复活了?怎么可能?太上不是都显灵了吗?” 众人齐齐望向太上神殿。 魔神本神离开神龛,瞬间出现在云昭身旁。 她望向他,用眼神询问。 他摇了下头,面无表情道:“我没有关于平宿大疫的记忆。” 云昭抬了抬眉毛,用眼神示意: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他毫无笑意地勾了下唇角:“但是证据确凿。” 与不见天日的楼兰海市不同,那场千里大疫,确实留下了不少史实资料。 “不要那么相信我。”他俯身,将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即便没有记忆,他也知道自己杀戮过重。 众人还没缓过神来,只见又有信使疾驰而来,陆续送上一封又一封信报。 江东、平南、宿北三地,都有恶疫爆发。 “赵员外?中招的是赵员传?”人群中忽有一声惊呼传出,“大哥!你昨日不就是去与姓赵的谈生意?!” 说话的人生着一张猴般的瘦脸,正是云昭的小舅舅湘阳敏。 闻言,众人心下俱是一个咯噔,下意识四散退避。 湘阳敏惊恐地瞪着大哥湘阳文,一声接一声倒吸凉气:“你……你有没有被传染!你可别害到我啊!” 湘阳文脸都白了。 “我只是卖了他些货。”湘阳文深吸了两口气,略微平复下来,嗓音微颤道,“我身上,倒是没有出现异状。” 湘阳氏几位亲戚都住在云府。 云昭高悬着心脏,视线迅速掠过一圈——看上去倒是无人有异。 皇帝缓缓递出手里的信报,沉声开口:“龙髓?” 信报称,疫病的源头,竟是湘阳氏长子湘阳文前往京都之前售出的“龙髓”。 立刻便有人惊呼出声:“传说之中,龙族追随魔神!” “不错!”另有人倒抽凉气,“龙与魔神勾结,制造千里大疫,惨绝人寰!” “湘阳氏好大的胆子,竟胆敢用龙髓害人!” 一时间,千夫所指。 “不可能!”湘阳文急道,“我卖的又不是真的龙髓,只是用东禹燕丝、太原金阿胶、天山冰雪莲、黄脊鱼翅这些东西鞣制而成!” 湘阳秀也站出来替大哥说话:“那龙髓汤,我们家喝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若是有毒,那我早早都被毒死了!” 文官之首方渐遗站了出来,捋着长须,指着那些信报,慢声慢气道:“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 信使禀道:“赵员外昨日买的正是那龙髓!” 湘阳秀冷笑出声:“必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我湘阳氏!” 她嗓门大,音色穿透力极强,瞬间震慑全场。 闻言,云满霜下意识皱紧眉头,双目一抬,竟是盯向了皇帝。 皇帝:“???” 皇帝都给气笑了:“云满霜你个憨货,看朕作甚!” 云昭心下微沉:“此疫无解吗?” 边上有人颤声回答:“若是传说之疫……无解!唯有染疫者死绝……可解。” 云昭嗤道:“那算什么解。” 旁人不敢在她面前流露不满,只耐心解释道:“自古许多疫病无法可解,都只能将疫者隔绝于人。能撑过去的,自此便不再容易感染同样的疫病,如麻病、痘病以及某些伤寒之症。” 方渐遗震声道:“此番是投毒!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即刻将疑犯收押!以免更多人受害!” 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湘阳文售出的龙髓。 百口莫辩。 皇帝望向云昭,然后向太上神殿拱手问道:“太上尊者可有指示?” 云昭脸色很不好看。 太上本人,就是最大嫌疑犯。 那一边,湘阳秀气得呼呼用香帕扇脖子:“渴死老娘了……” 周围俱是一静。 云满霜面色微变,急急问神官讨要粗茶。 接过茶,颤着手,捧到湘阳秀面前:“夫人,喝口茶。” 湘阳秀嗤笑:“没的把你吓成这样,脸青唇白的。” 她仰头饮尽,忽然怔住。 云昭心胆俱颤:“……阿娘?!” “当啷!” 茶盏落向地砖,摔成了两半。 “别过来!”湘阳秀发出尖锐鸣叫,急急后退避开亲族,“都别过来!” “阿娘!” 一根手指拎住云昭后脖领。 东方敛俯至她耳侧,声线沉而淡:“她染疫了。” 云昭只觉头晕目眩。 方渐遗跳脚大叫:“看!诸位快看!她方才便承认自己喝过龙髓汤!” 云满霜满面寒霜,二话不说俯身抱起湘阳秀,避开人堆,大步往外走。 “哎你个呆货!”湘阳秀着急捶他,“我染病了你还碰我!” 云满霜箭步如飞。 掠出数丈,他低低道:“我跟你一块儿。” 湘阳秀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呆货。” 他又道:“躲的是昭昭。” 湘阳秀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病,这呆货愿意跟她一起病,昭昭自然也愿意跟她一起病。 她可以连累这呆货,却绝不能连累了昭昭。 “云昭!” 云满霜一声蓄满修为的厉喝传来,将云昭定在原地。 “阿爹令你,即刻找出真相,还你舅舅清白,救你阿娘性命!你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虎狮般的咆哮,嗡嗡震动耳膜。 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云昭泪如泉涌,深吸一口气,大声回道:“我能!” * 湘阳文带来的那些龙髓并没有查出问题。 身为头号嫌疑人,大舅舅湘阳文被收押进了大牢——他自己也愿意全力配合调查。 湘阳氏家主夫妇与其余人等都回到了云府,禁卫军守住云氏府山,虽未明着硬来,却也是明确软禁。 无令不得擅出。 人不喝水,至多可以活十天左右。 “我要救阿娘。”云昭皱眉摇头,“我想不到她怎么染到的疫?” 东方敛面沉如水:“你要做的不是找凶手。” 云昭用力定下心绪,凝眉望他:“嗯?” “此疫不可解。”他道,“想救人,除非能解三千年前的谜。” 云昭双眼微亮:“不错,三千年前的大疫发生在平、宿二地。我们炸了那里的庙,拿回你的记忆!” 他偏头,盯她片刻。 “喂,”他很认真地问,“你就不怀疑是我在算计你?” 魔神,大疫。 逼着她再次动手炸庙。 “无所谓。”云昭道,“若是你害阿娘,我连你一起炸。” “啧。”东方敛轻叹,“这媳妇,真够劲。”
第48章 太上追妻 突发恶疫,事态紧急。 皇帝即刻戒严京都,敕令大都尉秦真带领御医首座张虫亮、大内高手顺德、擅长寻觅蛛丝马迹的哑叔一干人等,随同云昭前往平、宿两州调查。 云昭带上活地图陈平安、钻地龙遇风云,以及云满霜交给她的亲卫十余人,匆匆赶往登云台。 乌泱泱两队人马在行天舟前碰头。 云昭扫过一眼,大多是熟人。 见着老上司顺德,“失踪”多日的陈平安抬手挠挠头,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顺德懒得说他,只当这小太监死了。 御医院张首座便是被云昭叫做“葫芦老头”的那位。他光亮的秃瓢脑袋像个大葫芦,腰间还常年悬着个宝贝得不得了药葫芦,乍一看,仿佛是两只葫芦之间挂了件长衫子。医术倒是顶好的。 哑叔憨憨站在一边,依旧没有存在感。 舷边扶刀而立的也是个熟人,东华宫侍卫长老赵。 云昭一眼扫过,没看到本该带队的大都尉秦真,不禁眸色微冷。 果然,刚抬头便见晏南天从四方阁中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件绣满云纹的银色袍子,外罩白狐大氅,脸色苍白之中透着不正常的酡红,似是高热未褪。 见着云昭,晏南天淡笑颔首:“秦都尉另有要事,父皇令我替他带队,全力配合你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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