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苕九畹等侍女也都安静下来,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日上中天,日光晒人,湖上的荷叶微微的发蔫,钓线依旧垂在水中,钩子上挂着半截蚯蚓,有一条大鲤鱼游到了此处,一口咬了去,逃之夭夭。 荔水遥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饿醒了,满脑子就想立即吃点东西,这时却听外间有说话声。 “有了身子的妇人便是如此嗜睡,委屈舅父舅母在这里坐等。” “没什么委屈的,最难得是大将军你,有些做人夫郎的,自家娘子怀着孩子有些嗜睡的症状,还要叱骂懒惰,赶着大肚婆去操持井臼之事,浑不似大将军这样通情达理,纵着她昏天暗地的睡足才罢,是我们遥儿的福气。” 荔水遥轻轻打开半扇门,仔细辨认了一番,试着唤道:“舅父?舅母?” “哎呦,可算醒了。”葛氏循声望去,站起身,也把荔水遥仔细打量了一番,顿时笑道:“好些年不见了,我们遥儿竟出落的这样可人,我是你舅母,没戴金钗玉环,也没穿锦绣绫罗,我呀,只是个农庄老妇,可还愿意认?” 只见,舅父萧融世,舅母葛若素,皆穿戴的朴实无华,舅父脚上更只得一双千层底麻布黑履,他抚须笑望过来,温雅和气,似清癯文士,又似踏实耕种的大农庄主人。 舅母头上也没戴什么假髻,只用自己的真发盘了个简素的矮髻,簪了一支素菊银钗,手腕上所戴也是一对素圈银镯子,她亦含笑,和蔼可亲。 即便如此,可终究都是相貌不俗的人,哪怕岁月在他们脸上錾刻下了痕迹,也仍可见年轻时候的风华。 而今,荔水遥细细打量着他们,不知为何,心中感触颇多,望着他们便想到了“洗尽铅华”四个字。 “遥儿拜见舅父,拜见舅母。” 荔水遥赶忙上前行礼,眼圈微微的泛红。 旁边有镇山太岁一般的大将军“虎视眈眈”,葛氏哪敢让她屈膝弯腰,便忙托着胳膊扶正她的身子,笑道:“快别多礼,这个时辰你定是饿了,有了身子的人饿不得,舅母这就下去给你做槐叶冷淘面,大将军心细,已是让人把所需食材都备齐了,不消片刻便可得。” 荔水遥连忙拉住,羞愧道:“舅父舅母远道而来,本该是我这个做甥女的大宴款待,如何能让舅母在甥女家下灶房,那日我与大将军闲话,只是忽然就想到了,就提了一嘴,虽念念不忘了好几日,但此时已经过了那个迫切想吃的劲儿了,舅母且坐着,我这就下去安排饭食,诚请舅父舅母留下享用。” 这时萧融世就笑道:“午食大将军早已安排下了,只等你醒来,你舅母给你做一碗槐叶冷淘面,咱们就能一块用了,放你舅母去吧,舅父肚子饿了,擎等着呢。” 葛氏含笑抽出自己的手,跟着九畹去了。 “阿娘在灶房里等着舅母呢,你放宽心。”蒙炎扶正自己身畔椅子上的靠枕,温声道:“坐着等一会儿便可以吃了。” 荔水遥坐下,就羞愧的道:“都是我的不是,才把舅父舅母从老家一路舟车劳顿折腾到了京城,您一路辛苦。” 萧融世笑道:“大将军派了一队人马,用辇车把我和你舅母接来的,那个叫虎翼的小将热忱实诚,一路上把我和你舅母照顾的妥妥帖帖的,一点也不辛苦。而且,大将军的人来的正是时候,早几日我已是和你舅母商量着进京一趟,一则是,来年你显诚表哥要进京赴考,就想着把京中老宅翻修翻修,拿来给他住。二则是,你阿娘和大姨母多年不与我来往了,我心中虽是有所猜测,但还是想和她们见上一面,这其中倘若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说清楚。” “舅父见过阿娘和大姨母了吗?” 萧融世脸上的笑立时就顿住了,怜惜又愧疚的看着荔水遥道:“遥儿丫头,你受委屈了。” 只是寻寻常常的一句话罢了,却让荔水遥一下子落了泪,加之她怀孕的人本就情绪敏感,虽只得了这一句话,但是一想到两个娘的无情,她的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个不住。 蒙炎急忙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忽然想到自己从来不用手帕,就张开手掌去接她泪珠子。 荔水遥被他没头没脑的举动逗笑了,推开他的手,就掏出自己的手帕抹眼睛。 萧融世见此,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这时蒙武刘婵娟和葛若素,带着提食盒的侍女走了进来,蒙武就笑道:“亲家舅父,咱们这就开饭了。” 萧融世起身,含笑拱手施礼。 葛若素便笑道:“我一去就看见亲家母把面条都切好了,整整齐齐码在案板上,出力的活我一样没干上,只调个味儿罢了。” 刘婵娟便笑道:“儿媳妇爱的也是亲家舅母亲手调制的这个味儿罢了,面条子谁擀都一样。” 一时,侍女们将十菜一汤摆毕,众人上桌,每人跟前都放了一碗翠绿清爽的槐叶冷淘面。 这时节吃冷面,爽口亦应景。 许是哭了一场,心里痛快了,荔水遥整整吃下了一碗,很是餍足。 饭毕,蒙武刘婵娟借口走了,把此处留出来,给他们舅甥闲叙家常。 荔水遥拿眼睛看蒙炎,蒙炎微笑而已,老神在在的陪坐,偏就不走。 荔水遥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闲话,“舅父说,我阿娘和大姨母多年不与您来往了,逢年过节也不互送节礼了吗?” 葛若素扯出一个淡笑,垂下眼眸,端起花神杯浅啜。 萧融世望着蒙炎,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 “舅母?” 葛若素摆手,笑道:“别问我,那两个是他的血亲,但凡我多嘴多舌,就是我的不是了。” 萧融世尴尬一笑,“双亲去世的早,都算我拉扯大的,难免偏疼些。” 蒙炎笑道:“舅父要说的话是不方便我在场听吗?” 荔水遥忍着没瞪他,软着声推他手臂,“外头树上的樱桃都熟透了,你且去摘一些回来,让舅父舅母尝尝。” 葛若素顿时侧目。 萧融世连忙道:“如何能使唤大将军摘樱桃,也罢了,本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但大将军既是你的夫郎,也不算外人了,我就说了,这朝堂上有政见不合老死不相往来的,在一家一族之中也有意见志向不合的,我与你阿娘和大姨母便是如此。” 说到此处,便是长长一叹,神态晦涩。 葛若素实在没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荔水遥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他慢慢讲来。 蒙炎瞧她白玉似的小耳朵高高竖起,仿佛好奇心旺盛的猫,忒煞可爱,便是一笑。 “你外祖外祖母去世的时候,其实兰陵萧氏就只剩个空壳子了,还有个在我看来惹祸的‘兰陵萧氏出美人’的名声,可随着你阿娘和大姨母及笄以后,美名远扬,慕名前来提亲的人家还是极多的,最后,你大姨母做主,为自己和你阿娘选中了北海棠氏和荔氏。她们出嫁了之后,又过了几年,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卖掉兰陵萧氏祖宅。” 荔水遥微微张嘴,“把空壳子卖掉了……” 萧融世点头,“只因我看透了,家族末世,族中资源匮乏,整个家族人心涣散,各为一己私心,你争我夺,互相算计,如同瓮中养蛊,这样的家族外壳虽还在,内里却已经断绝了生机,不如壮士断腕,把空壳打碎,各奔东西,就似一朵蒲公英到了成熟的时候,随风飘散各处,谁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就各凭本事,也凭气运了。” “我阿娘和大姨母不赞成您卖掉祖宅,是吗?” “是。”萧融世低头喝一口茶水,继续道:“她们觉得有兰陵萧氏的名头在,她们在婆家的地位才稳固,我卖掉祖宅,拆散家族,就是拆毁她们在婆家地位的根基,故此怨恨于我,至这几年已是完全不与我通消息了。” 葛若素面露讥诮之色,但她忍住了,对两个小姑,一句重话也没说。 荔水遥莫名觉得自己与舅父同病相怜了,心里竟没那么难受了。 “舅父可伤心?” 萧融世沉默了下来。
第053章 假哭 “我心中亦有愧。” 当荔水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顿觉不妙,陡然双手紧握。 “舅父此话何解?” 葛若素深呼吸,蓦的把脸扭向了外头。 萧融世叹气道:“她们顾虑的是, 可我实在无能,穷途末路, 已经没有法子维持祖宅的光鲜了, 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漏雨, 公账上不但挤不出一点来,盘账时竟出现了大亏空, 实在是到了不得不卖掉祖宅的地步。” 听到此处,葛若素蓦的转过脸来, “遥儿丫头,你可知那时候你阿娘写信来说什么?” 荔水遥忽的就想到了荔红枝。 “她写信来问族中可有长成的女孩,可高高聘财嫁出去!” 萧融世窘然涨红一张老脸, 轻扯了一下葛若素的袖子。 荔水遥偷望蒙炎,正与他四目相对, 小脸也涨红了。 葛若素自觉失言, 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蒙炎便笑道:“舅父好见识,壮士断腕, 未尝没有枯木逢春之时, 我打听着, 见真表哥在东海郡下广陵做县令,显诚表哥去年参加东海郡解试,得了第一,两位表哥都是胸有丘壑的人才, 未来可期。我虽是个粗人,却薄有两分威望, 一则可保见真表哥在任上的政绩不被他人抹杀,二则显诚表哥将来倘若得中进士,亦可保其关试授官时不被刁难,该得的官职不被抢占。” 葛若素捏着花神杯的手轻颤,“有大将军此话,便够用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萧融世经历家族变迁,生存的压迫,对世情早已有了深刻的体察,早早的就把年少时的清高孤傲磨灭了,顿时就笑着拱手,“承情承情。” 荔水遥低眉垂眸偷一笑,心想,我的枕头风还没吹呢。 想了想,又把话题扯回来,“舅母,阿娘大姨母埋怨舅父卖祖宅,不与舅父来往,舅父竟只自觉有愧不成?” 提到这个葛若素就有气,顿时就道:“何止,还将卖祖宅的银钱,与族中人分时,给她们又分出了两份,巴巴的送上了京。不是我说,他傻了吧唧的,真正做到了长兄如父,对那两个妹妹,只知付出从未想过索取,为她们着想的也太过了。” 萧融世连忙辩解,“她们有她们的难处,我只是想着让她们在婆家的日子能好过些。” 荔水遥垂眸,默默想,舅父果然与前世的我一般……总是想着他们的难处就心软了,随即就是妥协与忍让,可他们不会心软,反而会利用你的心软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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