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太后本来已经快要无地自容了,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到女儿提出这么一个好办法,顿时感觉得救了。反正她自己名下也没有多少田,算下来无非是每年交个三千两,无关痛痒,当即毫不犹豫地同意:“准奏!” 这可把在场两个数一数二的大地主给急坏了。 离泛一开始还觉得惭愧,可当他听到长公主的解决办法竟然是让世家勋贵交田税的时候,脑子里像是过了雷电,一路霹雳火花,脑干都被烧冒烟了。 他们离家,是世代文官啊! 文官搞钱的路子野得很,且有一个通病,喜欢把钱转化成地产,一代一代的靖羽公花了不少精力在全国各地兼并土地,尤其以土地肥沃的江南为甚,目前离家表面拥有的土地有一百二十万亩。 既然有表面,就必然有隐藏。 官僚大户隐藏田土实际亩数,是常规操作,只有傻子才会把老子是天下第一地主的名头刻在脑门子上。 可纵然是这一百二十万亩,按照长公主刚才所提出新的征税法,他离家每年也得给朝廷上缴三十六万的税银! 每年三十六万两银子倒不至于动着离家的筋骨,但总觉得跟掉了一块肉似的疼。 “太后娘娘,兹事体大,还望您再行斟酌。” 离泛的心不停地滴血,“纵然国家财政亏空严重,可世家勋贵大臣们的土地,大多是祖传的;不少开国功臣后代的田土,乃是高祖皇帝赏赐。这……怎好从这上面抽成。” 崔士宁的冷汗,把衣服都给浸透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崔家身为五姓七望之首,七百年底蕴的大世家,见证了多少王朝的兴衰,累积下来的田土不动产,岂是这些跟着谢氏高祖皇帝打天下只有两百多年沉淀的功臣世家所能够比拟的? 崔家的田,一点也不比离家少。 这一上税,每年至少得交个三十万两。 和崔氏的恐怖财富家底比起来,这三十万连根毛都算不上,但崔士宁还是觉得长公主这一刀下去,放出来的血,令他令疼痛不已。 富户巨室总是如此,让他们交税,比从老虎嘴里抠食儿还难; 你觉得是拔了他一根腿毛,他们觉得是剜了一大块心头肉! 离泛的反应,在慕听雪的意料之内。 她沉吟着,忽又笑了笑:“崔大人,你怎么看?” 崔士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他能怎么看? 他当然希望长公主不要搞事,希望太后收回征田税的懿旨! 但,他不能这么说。 因为他这个中书令的位子,是靠着晏党的裙带关系得来的,甚至还惹了摄政王的厌恶…… 崔士宁忽然感觉,芒刺在背。 他本能地回过头,发现摄政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矗立在殿门处,寒剑一样锐利的目光,逼视着自己——那是镇北大都督在战场血腥屠戮敌人时才有的神情! 崔士宁心机梗塞了,他颤声高呼:“长公主殿下为天下计,下臣愿立刻上缴田土税银!” 慕听雪笑容加深,声音更柔和了,也更瘆人了:“既如此,本公主立刻吩咐下去,让户部编制《鱼鳞图册》,重新丈量全国田土,将各户的土地、人口逐一核实,标明田地面积、属于何地、何人耕种,绘成图样。防止交田税的时候,有世家门阀漏报、瞒报。” 离泛和崔士宁一副白日见了鬼的表情。 重新丈量全国田土? 这岂不是要把世家门阀隐藏的田土和人口,全都给清查出来? 那他们要交的田税银,可就得翻倍了!
第198章 打鬼的钟馗 《鱼鳞图册》又称丈量册,是古代土地登记的册子,由于田土的形状一块儿一块儿的很像鱼鳞,因此得名。 云煌上一次大规模登记土地,是六十年前;上一次登记户籍,是七十年前。 慕听雪接管户部之后,发现这一点之后,都惊呆了。 华夏每隔十年就会进行一次人口普查、土地普查。 整整六十年不做土地登记,交田税还按照六十年前鱼鳞图册上所登记的田亩数量,里头有多少猫腻隐瞒,可想而知! 隋唐的时候,就有很多土皇帝一样的世家门阀控制地方,弄出了许多“隐户”“隐田”,疯狂地啃食国本。 离氏是江南的土皇帝。 崔氏是幽州的土皇帝。 离泛、崔士宁二人,脱掉了官袍,那妥妥就是吐着红芯子的地头蛇。 但奈何,此二人迫切地想在云都的权力场分一杯羹,而云都的强龙是摄政王晏泱。这俩吐着红信子的大蛇,不安于待在自己的地头,一个押注先帝失败被强龙碾压,一个做了强龙的姐夫小心讨好。 眼下,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这俩地头蛇发现,云都的强龙不止一个,摄政王晏泱的未婚妻,政治手腕丝毫不亚于强龙,且是谢氏皇族血脉正统,噗嗤一刀,就刺破了蛇鳞,放了一滩血;刺完了还要再补刀。 补的这一刀,就是《鱼鳞图册》的重编! 这是个很重大的任务。 慕听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来主持这件事,他必须清正廉洁、心存天理、秉持正义,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也不会摒弃良知。 听起来很扯淡。 在这个两党相争,阴险狡诈之辈、魑魅魍魉之徒遍布的朝廷里,还能找到这样有气节的人么? 有。 他叫陆敬严。 七年前,他还是个一个七品小县令,却不知死活敲响了登闻鼓,弄了一身鲜血淋漓,冒死向先帝上了一封《十九罪谏》,列举了先帝在位期间的十九项大罪,被下了昭狱。 每五天一拷打,多处骨头尽碎,甚至用上了钢刷,刷到体无完肤,就为了拷打出他背后的“主谋”。 这种残忍不间断的刑罚,一直持续到了先帝驾崩。 陆敬严伤痕累累地活了下来,他被遗忘了,这一遗忘就是六年。直到两月前,晏太后接受了长公主的建议,大平冤狱,他才成功从哪个黑洞洞的昭狱里走出来。 按理说,应该官复原职,奈何他之前任职的那个县,已经有县长了。 陆敬严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他遇到了贵人。 贵人一句话,他从一个无期徒刑的重犯,变成了六品的户部郎中,官升一级,还是京官,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两个月,陆敬严每天天没亮就从狗尾巴草胡同出发,骑着个小毛驴颠颠儿地去户部衙门,第一个点卯,第一个在值房坐下,不喝枸杞茶,不扯棉花,小领导同僚们,把一堆文件、账单扔给他这个办公室新人处理,他不恼不拒绝,让干嘛就干嘛。 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还干了一件得罪人的实事儿。 立后大典,礼部那边用了五十万两银子,账对不上,查出来几只“硕鼠”,连硕鼠偷了多少银子、做了多少假账,什么时候偷的,都被陆敬严揭发得明明白白。 礼部尚书离敬,气得找人把他的小毛驴儿腿给打断了。 骂他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不顾昔日离家的“提携”之恩。 陆敬严平民出身,机缘巧合读了书,文章做得好,拦了离公的车马“献书”,文才得到赏识,成了离家数千名门生中的一个,混了个小县令。可在昭狱里,对他实施酷刑的,也是离家啊。 陆敬严心疼毛驴旺财。 他上了一封折子,痛斥礼部尚书礼敬仗势欺人,草菅驴命,谋害朝廷命官。 奈何,左仆射离泛手眼通天,把折子扣下烧了。 户部衙门是个很大的院子,五层楼。 各司、各部门,有明确分工。 陆敬严在二楼书算房,慕听雪踏入门槛的时候,只听得算盘珠子哔哔啪啪震天响。 二十几个户部会计,整整齐齐地坐在梨花木桌前,乍一瞧都在拨算盘算账,恪尽职守,可是仔细一瞧,超过一半都在摸鱼。 左边靠窗的那位山羊胡大爷,正在吃蚕豆米,嘎嘣嘎嘣脆,还不忘用撕一页账单擦嘴。 右边第二排那位世家子,非常认真地看着案上的账本,看得脸颊通红,双眼放狼光,慕听雪走过去,从账本下抽出了一本云都最近挺火的风月云雨话本。 中间一位系着逍遥巾锦绣儒雅的白净男子,腰间挂着一柄玉箫,他一手拨算盘,一手握笔十分投入地写着什么。慕听雪拿起来,只见一连串的宫商角徵羽曲谱,好家伙,是个青楼词曲人。 “长公主殿下,属下知道错了。” “老大,再给仆一次机会吧,我发誓再也不摸鱼了。” 施展花活儿的摸鱼员工,被领导给逮了个正着,哭丧着脸跪着求饶。 慕听雪面无表情道:“罚俸一月,三年内不得晋升。” 不是所有的员工都在摸鱼。 长公主注意到,最里头的墙角就坐着个年轻人,桌案上是厚厚已经处理好的账单,还有几份总结,几份财会报告,年轻人右臂残废了,但他会左手写字、左手拨算盘,一个人干了好几个人的活儿。 这是个难得的优秀好员工! 慕听雪知道,荣誉奖励系统,对于一个公司、一个衙门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她决定立个榜样,整治户部衙门的摸鱼之风。 一个时辰后。 所有部门,都下达了表扬通告—— 告与户部全体官员知道:五月最佳员工,陆敬严,长公主表彰其爱岗敬业,超额完成工作指标,赏银五十两,荣誉金牌一枚,绶带一条。 望诸位勤励自勉,六月最佳员工,虚席以待。 整个户部衙门炸了锅! 所有人都冲到了书算房,看到了那个刚来两个月、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陆敬严,被长公主殿下,亲自授予了绶带,一条红绸上头绣着耀眼的金字——创先争优表率,户部最佳员工。 陆敬严激动得脸颊通红,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谢……谢谢殿下。” 腰上还悬着一枚荣誉金牌,上书四个字“遥遥领先”,缀着大红穗子。 贼扎眼。 蜂拥而至的户部员工们,羡慕不已。他们大多来自世家门阀,根本看不上那五十两银子,他们看重的是长公主老大亲自授予的“荣誉”! 慕听雪微笑道:“恭喜户部五月最佳员工,陆敬严,大家鼓掌。” 员工们立刻啪啪鼓掌。 巴掌如山响,回荡在值房里。 “可让这小子出大风头了,早知道就不摸鱼耍滑,把工作丢给他了。” “本少爷也好想站上去,让殿下亲赐绶带。” “从今天起,爷要做一个勤政的人,算账争先,业绩争先,六月户部最佳员工必有爷一席之地!” 在这个名声、荣誉高于一切的古代,众员工被狠狠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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