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到了这一步,素晖倒也并未挣扎,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是谢姝手中的一步暗棋,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裴夫人面上显露出失望的神色,她看着素晖,自己这个曾经如此信任的侍女,却想着加害自己。 裴夫人挥了挥手,仆婢们便悉数退了出去,李棠本也想走,却被裴夫人叫住,“阿棠你留下罢。” 素晖跪在青砖地面上,十分平静。裴夫人一改往日平易近人的模样,也有了些气势,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相府夫人,倒也不是白做的。 “说罢,是谁指使你的。”只听裴夫人问道,素晖笑得凄然,“婢子早就想到会有这日,夫人只觉得有人想要加害于您,只是不知道你是否问心有愧呢?” 裴夫人闻言面色有些衰败,李棠瞧见素晖这副模样便知道她是什么也不肯说了,便唤人将她压了下去,又嘱咐道:“好生看管起来,过几日送往大理寺。” 裴夫人望着那越窑秘色莲瓣碗中的药渐渐凉了,自己的心也渐渐凉了。她望向李棠的神色也十分复杂,有慈爱也有愧疚。 半晌,裴夫人叹了一口气。“她说得不错,阿棠,我曾经做了一件错事。”李棠心中微微诧异,裴夫人这样让她隐隐觉得这事跟自己有关。 “你阿娘的死,或许我也要背上一部分责任。”裴夫人微微颤抖着声音道。 李棠心中惊讶更甚,“可是,阿娘不是病逝的么?”那时她虽然年幼,却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年岁小圣人怕吓着她,是以她并未见过遗容。 裴夫人苦笑一声道:“是,确实是病逝,只是也是因为她胸中郁结,这也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所以,圣人宣布赐婚时,我心中十分煎熬,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李棠闻言心中也十分悲恸,不过她还是极力镇定道:“那您做错了什么?” “你可知你的母家,杨家。杨家那时因着出了一位皇后,也是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模样。”裴夫人慢慢讲述道。 李棠记得阿娘喜欢洛阳,因为听说她的母家便在洛阳,只是阿娘极少提及此事,李棠也是出嫁之后才去了一趟洛阳。 “阿娘极少提起自己的母家。”李棠摇摇头道。 裴夫人便接着道:“杨氏也是大族,只是越是大族便越容易出事,族中不免纵容子弟闹了许多事情,你的阿翁纵使身为族长也无力管辖约束,如此便埋下了祸根。后来,有人参杨氏子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又有杨氏子弟在朝中贪污的证据,圣人勃然大怒,要求严惩。” 李棠闭了闭眼,已经能猜到杨氏的结局,裴夫人继续道:“那时朝中无人敢为杨氏求情,只有之安的阿耶欲为杨氏求情,毕竟他十分敬重你阿翁,相信杨氏族人所犯下之错绝非他本意。” 李棠突然想起阿娘,自记事起那双眼睛便装满了慈爱与哀愁,那时大明宫的庭院内,春日紫藤花架下,阿娘穿着素服抱着李海,她站在一旁喊:“阿娘。”不过牙牙学语的稚童,奶声奶气,于是阿娘的唇边便挂着一丝微笑,极浅。 裴夫人还在继续道:“只是我十分害怕,那时已经有了之安,他阿耶虽然与圣人是知己,却也是君臣。那是我第一次求他,甚至可以说是胁迫,最终他也未曾为杨氏求情,全族流放。” 流放途中杨氏族人便已经死去大半,李棠的阿翁也死在流放途中。圣人虽然严令瞒着皇后,只是不知道消息还是传到了皇后身边。 李棠闻言便叹了一口气,裴夫人看着她,已经泪眼婆娑,“对不住。”李棠心中五味杂陈,只听裴夫人道:“明日我便会去华严寺祈福修行,只希望能减轻些罪孽。” 李棠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未说出口,只是道:“好,儿会着人安排。”裴夫人便这样目送着她出了陶然居。 裴钰回陶然居时天色已晚,只是未曾见往日的灯火通明,待到他入了里间,黑暗中李棠卧在榻上,李棠听见响动有些懒怠回头去看。 还是裴钰唤了她一声,李棠自暗中定定看着他,裴钰问道:“怎么不点灯?”李棠未曾说话,二人就这样看着对方,李棠心中有些酸涩。 最终她幽幽开口道:“郎主,我阿娘的死果然未有想的那般简单。”她不敢告诉裴钰裴夫人的事情,只是裴钰极聪慧,见她如此隐约便能猜出一些。 “是阿娘?”只听裴钰如此问道,他又去找火石将蜡烛点上,如此他能看清李棠的神色。 李棠垂了头看向自己的双足,“不是,至少阿娘不是故意的。”犹豫了一下还是续道:“阿娘说明日便去华严寺祈福修行。” 已经无需多言,裴钰点好了蜡烛回头看她,“嗯。”李棠只觉得心如刀割,裴钰却俯下身低头为她将绣鞋穿好,那双有些冰凉的手轻轻触碰到她的脚踝。 李棠极少见他如此低头,只是他此刻格外细致耐心,慢慢将绣鞋替她穿好,被冰凉手指触碰的时候李棠略略有些缩瑟。 替李棠穿好了绣鞋,一旁面色担忧的荔枝与樱桃将吃食端了进来,二人见李棠回来便枯坐着十分忧心,夜间也不唤她二人点灯,只盼着裴钰回来能劝一劝她。 看这样应该是劝好了,于是二人端着吃食入了里间。“用些东西罢。”只听裴钰温声道,李棠略点了点头,二人便这样坐在房内的食案上用饭。 待到用完,李棠也恢复了些精神,荔枝收了碗筷便道:“下午宫中来人,说是贤妃娘娘邀你前去说话。” 想到贤妃,又想到素晖始终不肯交代的人,李棠只觉得若有若无的线索被串联起来,怎么就那么巧自己那日在大明宫便遇见了她? 说不定贤妃早就预料到了,撞上自己只是时间问题,她不去大明宫也无妨,只要二人见了面,那怀疑的种子便已经种下了。 于是待到荔枝与樱桃下去,李棠用香茶漱完口,又擦了擦唇角对裴钰道:“说不定贤妃便是针对许贵妃与阿娘的人。” 裴钰的手叩着实木书案道:“只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谋害裴夫人与许贵妃,不管哪一桩暴露出来都是大罪。 李棠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儿亦百思不得其解,这样做对她似乎全无好处,只有坏处?” 若是许贵妃的胎未保住,总有一天会查到她身上,对于裴夫人若是她一直坚持用小剂量的药便很难查出来,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忽然加大了剂量,让李棠察觉了出来。 思考半晌,却听裴钰忽然道:“我听说高门大宅间都会有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用来杀一些不能光明正大除掉的人,只是此药药性十分猛烈,若是长期以些微剂量服用也能致人身亡。” 贤妃本来出身大族,入宫时谢家必会给她这样的药,恐怕剂量不多,不然她大可以将这法子也用在许贵妃身上,可见这药只够一个人的量。 “儿明日让赵医女来一趟。”李棠这样道,“阿娘去严华寺的事过几日再说罢。”李棠知道自己没资格替孝仁皇后原谅任何人,只是斯人已逝,生者也要活着才能赎罪。 裴钰将她揽入怀中,那怀抱十分温暖,她听见他的声音,“阿梨,辛苦你了。”李棠低下头嗅着佛手柑的香气,心中总算感到片刻的宁静。 ----
第37章 最终 ===== 鹊枝将蟹酿橙奉来时, 只见桌上菜式繁多,贤妃正坐在一旁十分端庄。 “娘娘待长宁公主真好。”鹊枝感叹道,毕竟贤妃从前崇尚节俭。说罢将那一碟蟹酿橙放在桌上, 只是鹊枝心中觉得奇怪, 长宁公主虽尊贵, 也不是贤妃亲女,何以如此隆重招待? 不过鹊枝也不敢置喙什么, 反倒是贤妃笑着道:“你去殿前迎接公主。”鹊枝自然应下,出了殿门。 李棠今日一身大红织金大袖衫, 整个人华贵非常, 鹊枝见了略略行礼道:“公主, 娘娘在里面等您。” 李棠微微颔首,入了昭月殿,贤妃整个人坐在桌旁, 十分端庄。满桌菜肴丰盛, 贤妃见了她便露出一点笑容道:“来了?” 李棠坐在另一旁已经布好碗盏的位置, 只是与上次见她时心境大为不同, 即便知道面前的人大概便是加害于许贵妃与裴夫人的人,只看她这副模样很难想到。 贤妃举起箸替她夹菜, “尝尝这个吧,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些菜都是你阿娘素日爱吃的。”眼中满是慈爱, 宛如长辈对小辈的关爱。 李棠却未动, 只是看着她道:“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下手?”贤妃便收敛了笑容, 她知道李棠是问她为什么要对许贵妃与裴夫人下手。 只见她眼神肃穆起来, “你觉得他们无辜?”接着唇边泛起一抹冷笑续道:“裴夫人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你可知道, 杨氏流放也有许家的手笔,归根结底不过是许贵妃默许许家如此行事罢了。” 李棠一时无言,怔怔望着她,贤妃面上已经添了几丝皱纹,不同于保养得宜的许贵妃,她已经不再年轻,只是眉眼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风华。 “我只是觉得,人不能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李棠叹息道。贤妃便又笑起来,“我知道,你真是像极了你阿娘。”或许是卸下了伪装,不再压抑自己,李棠觉得她此刻甚至有几分倨傲。 想起上一世,恐怕许贵妃腹中的胎儿没能保住,而裴夫人日渐病重,李棠便觉得不寒而栗。 “其实,你猜圣人的头风为什么日渐严重?”贤妃无所谓的笑笑。李棠握箸的手渐渐收拢,她明白了,贤妃是不会放过所有害死孝仁皇后的人。 她很想问问那你心中可曾畅快,不过显然她并不快乐。贤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跟你说说我的事情罢。 谢姝年幼的时候也曾满腔憧憬,得嫁良人。 她所恋慕之人不过是从小青梅竹马身边的侍卫,不过他身份低微,好在他胸中有沟壑,并不甘心做一个侍卫。 他曾对谢姝许诺,自己会前去战场建功立业,后来他果然去了,只是他回来时已经心气全无。 战场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初次见血的少年人,面对残暴的敌人,已经变得十分怯懦。 只是那时谢姝已经被谢家决定送入宫中固宠,这对谢姝来说难以接受,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原来从前那些宠爱不过是家里人的筹算,一切不过是为了将她卖个好价钱。 所以,青梅竹马不顾一切逃回来见她时,他对谢姝说,我们私奔吧。一切顺理成章,只是那时她到底年轻,若是以后的谢姝看见只会觉得她愚蠢。 月夜下的私奔无声无息,谢姝开始幻想,和他逃到一处地方干脆隐姓埋名,之后过一对平凡夫妻的生活,她并非放不下荣华富贵,她想。 只是后来,被发现的时候跪在祠堂,素来疼爱她的阿娘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只听她带着怒气道:“那侍卫已经招了,说他是被你用身份逼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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