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来给我送谢礼,你是不是要走了?” 元致没有意外,点头,“我明日一早就回漠北。” 意料之中。 “那你身上的毒……” 元致敛眸,“兴许漠北也能找到解毒的行家吧。” 下午,宇文慕罗已经开始张罗元致去漠北以后的事了,周濛隐约听到她说,他们回去的头一件事,就是给元致找一个他们鲜卑部族里最顶尖的大夫,大夫不行,还有萨满大祭司呢,一定比什么梅三娘要强上百倍。 周濛微笑,口不对心,“嗯,一定能找到的。” 但心里想的却没这么乐观,这普天之下,她师父梅三娘都解不了的毒,那就是无解。 宇文慕罗要怎么折腾是她的事,但元致对他自己的病情却是一清二楚,已经如此糟糕,却非要跟宇文慕罗走,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口头祝福。 但她心里其实还存着一线希望,按照寻常的解毒法,目前是无路可走了,但非寻常之法呢? 那就只有等她去了巴东巫峡,她才能找到答案。 如果真能被她找到,那她要去漠北找元致吗? 她觉得,这就要看他的诚意了。 “元致,”她唤道。 他那双深而长的眼睛很快看了过来。 “你这次回漠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腾出手来的话,我哥哥……” 说到这里,她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午后前院和元致叙话的宇文慕罗,那时,她求元致帮她找她弟弟的时候,和此时的她是一样的口气,那时的宇文慕罗,她也是这样忐忑的心情吧。 那时候她听到元致答应她了的,他答应帮她找失踪的弟弟。 所以,他也会答应自己吗? 还没等她说完余下的话,元致就先给出了答案,“抱歉,我帮不了你。” “不不,我不奢求你能帮我找到他,就帮我打听一下消息,可以吗?” 毕竟他手里有军队,而且他对整个漠北的局势了如指掌。 她一脸希冀地看着他,烛光中,一双大眼睛的光彩比月华更加夺目。 可她看到他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 周濛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仍然语气温和,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丝哀求。 “元致,我哥哥走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你知道他早有安排的是不是?他不是偶然在凉州失踪,而是,这一切的失败都是他计划好的,对不对?” 迎着少女祈求的眼神,元致的目光依旧沉静无波。 这种事关生死的问题,什么样的言语都有可能作假,但眼神骗不了人,周濛在他幽深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回答,对于周劭的遭遇,他并不知情。 他还是补了一句,“他走之前,并未与我说他会上战场,而且,凉州之战是个意外,不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所以这件事,你问我没有用。” 她一瞬间似乎脱了力,坐回自己的脚后跟,依旧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你应该相信他,”元致轻声说。 相信?她也想相信,可是一切迹象都显示他可能会遭遇怎样的凶险,凉州年年内乱,长安几易其主,匈奴、羌、羯混战不堪,局势动荡,加上中山国自己的军队内部,也可能存在对周劭不利的因素,中山王宫里想要他死的,可大有人在。 他身边只有一个旖月称得上可靠,她拿什么相信周劭会安然无恙? 想到下午宇文慕罗求他帮忙找弟弟,他答应得那样痛快。 周濛冷笑起来,那个时候,他怎么不说让宇文慕罗也相信相信?相信他弟弟能自己回来? 她悉心照料他几个月,这是她第一回 有求于他吧,他的回报就是这? 哦对,不止,不是还有个红玉耳坠么? 呵,难怪要送这玩意,是早就想好了这一天吧,想用这东西就把他们兄妹俩给打发了? 她忍着情绪,再次祈求道,“现在你手里有兵了,帮我这一次,求你了。” 她嗓音干涩,与其说是生气,倒更像是拼命压抑的哭腔。 元致的眼睛微微下垂,轻轻叹气,“凉州局势太复杂,我实在无能为力。” “可你之前不是平定过凉州的叛乱吗?你都无能力为,你让周劭孤身一人怎么办?等死吗?” 她脱口而出,胸中的气闷实在难忍。 元致看着她,再也没有说什么。 这是油盐不进的意思?这白眼狼。 周濛几乎立刻就翻脸了。 她拿起装耳坠的小匣子一把塞进元致的手中,冷冷道,“受之有愧,敬谢不敏,这东西我不要,你拿走。” 说完转过身去,面对着刚刚生起的炉火,再次赶客,“你也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除非他接下来改变主意,否则她再也不打算搭理他了。 脸颊渐渐被暖红的火光映得温热难当,话虽说得绝情,但她仍旧在意他的回应。 她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很快,只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她猛一回头,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他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一时间,周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结果。 一句辩解都没有,他居然真就这么走了。 还真是拒绝得坚定而又干脆。 气闷立刻变成了满腔的怒火,可眼下夜深人静,外头院子里住的,又全是他和宇文慕罗的人,她这暗火想发,可又如何能发得出来? 只觉得心口一阵生疼,她渐渐呼吸急促,伸手攥住胸口衣襟,大口地喘息,又觉鼻子发酸,顷刻间,两滴清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这天夜里,周濛几乎没睡,眼泪流湿了半片枕巾。 一半是对周劭的焦心,另一半,则是对元致的失望。 她好悔。 她对他那样尽心,悔自己看错了人。 几个月的相处,这人平日里看起来那样温和好相处、那样好说话,竟让她生出了幻觉,让她觉得他是个好心的人,是个和哥哥周劭一样,能够让她在关键时刻可以依靠的人。 ——不,其实她从没想过要依靠他,只希望他能回报一份恩情而已。 可是,元致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这本来是一尊在漠北的尸堆里闯出来的杀神啊,这样的人,心该有多硬。 他不仅忘恩负义,还双标。 贪玩的小舅子不见了,他承诺去找。 周劭失踪了,他却说,“你要相信他”。 可去他妈的吧! ----
第50章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 脚步声、马匹的嘶鸣声,一阵匆忙过后,小小的院落就重新归于平静。 周濛知道,宇文慕罗一行七人,接了元致,就这么走了,招呼都没跟她打一声。 一夜辗转未眠,她头还有些疼,但心里已经无比冷静。 看错了人,错就错了,是他欠她的。 况且,他走了也好,反正他这条命也活不长了,就算不走,她也救不活他,死在她手里,徒增她的业障。 她先是这样想着,却并没有好过多少,反而又觉得心口紧着疼,她忍着咬了咬下唇,缓过劲来立刻起身穿衣。 推开门,冷风就往衣领里灌,她缩了缩脖子,院子里果然一个人、一匹马都没有了。 她去后院打水洗漱,刚端盆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心尖一颤,生起一股异样的期待来,猛的回头。 “周姑娘,早。” 是石斌。 “怎么,一看是我,很失望?”他抱臂靠着墙,似笑非笑,下巴上的短须昨日还在,今早全剃了,胡茬泛着青色。 周濛原本想打招呼,听到这一句揶揄,笑容立刻凝固。 石斌在她身后说,“他的确走了,但有个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周濛偏头,余光看到了他手中那个巴掌大的紫檀木小匣子,还是那副红玉耳坠。 还挺执着,她擦了把脸,心中冷笑。 “我不要。” 这回答似乎在石斌的意料之中,“这东西你不要,我留着就更没用了。” “那就扔了吧。” 石斌眉头一皱一松,口中“啧啧”两声,“好狠心的小姑娘。” 周濛瞪他一眼,又问,“你怎么没一起走?” 石斌看她洗漱完了,替她在后院厨房拿了一个馒头递过来,周濛接了,寒风中就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听他说话。 “换了别的小姑娘,我肯定说,是他让我留下来保护你的。” 见她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听到这话一脸的不耐烦,石斌一笑,心道果然。 他果然没看错,这小姑娘对元致哪有半分情意,一旦利益没能谈拢,仙女似的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于是改口,“不是不走,是走不了。” 他长叹一声,“黑羽军早就姓宇文了,我如果跟去,再被人认出了身份,那不是找死?” 周濛细细一想,是这个道理,他是独孤隆,已故北燕王元谈的亲信,虽然现在鲜卑人的处境凄惨,但部族间的争斗没有停止。 北燕拓跋王室覆灭,宇文部可不会兔死狐悲,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因为可以借机收复北燕的遗民而壮大自己,这样的局势之下,他们怎会容下独孤隆的存在。 所以他刚刚说的,元致让他留下来保护她,这纯粹就是鬼扯。 周濛点点头,“那你们就暂时在山上住下吧,我过两天要启程外出办事,临走前我会进城帮你们采购足够的吃食,这段日子,你们只要不进城,就不会有麻烦。” 石斌却没答应,随口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周濛咬馒头的动作一顿,旋即拒绝,“不用,我办的是很私密的事,你去不方便。” 她要去巴东巫峡,那里有外祖父母曾隐居的那间农家小院,她只打算和师父两人同行。 石斌又是一笑,他抬腿一脚踩在周濛身边的石墩上,“小姑娘,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周濛面色一凛,“你什么意思?” “带我一起去,我帮你打听周劭的下落。” “什么?”周濛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周劭在凉州失踪的事,你不是求元致不成么,不如让我试试?当年我也在凉州打过仗,还有些老兄弟在那一带的黑白道上都能说得上话,帮你打听个人,不算难事。” 周濛吃了一惊,却又面露狐疑,元致都办不了的事,在石斌的口中,“不算难事”? “不信?那可就没得谈了。” 周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馒头也不吃了,急道,“你说的当真?” 石斌歪了歪头,“信不信由你。” 最初的惊疑过后,她开始倾向于相信他,她差点忘了石斌是个怎样的人。 以前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元致一人的身上,却忘了眼前这个人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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