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了脂粉又换衣裳,为着中秋的缘故,两人都挑了白绫的袄,外搭的薄衫,福娘偏爱冷色调,选了蓝绸裙子,玉娘却想着今晚的宴席必不能让人小看,她自挑了红锦裙。和福娘两个齐齐梳了个小髻,头上金簪玉钗灯笼坠,打扮的比往日更华丽一些。 李妈妈看了也连连点头,“好,就该这样穿,倒要让外头人瞧瞧咱们家,茶照喝,舞照跳,依旧做着生意,谁也搬不倒李家。” 说到这,她还格外感谢陶仲宾一声,“陶老爷也算是好人,多亏了他,咱们家这会子还能有席面。” “可不是,”玉娘深藏功与名,跟随李妈妈也点着头夸道:“陶老爷真是个好人哩。” 这话真的没说错。 等玉娘和福娘到了春风楼上三楼包间里,众人看着她们两都愣了一愣,疑惑似的目光齐齐望向陶仲宾。 毕竟在众人眼中,陶家两兄弟里头拿主意的就是他,老三陶叔谦能有什么主见,腼腆胆怯的公子哥,他能在这风言风语的时候去请李家花娘?绝对不可能! 坐在陶仲宾身边的六巧也十分惊讶,她就住在李院隔壁巷子,两边挨的只差一个过道。只是宋家在巷子头,李家在巷子中,并没有脸对脸,从李家顺着巷子墙翻过去就是小七住的二层绣楼,就这么近的距离,六桥愣是没听见说李家也有人来赴宴,可见消息实在突然。 该不会是厚着脸皮强来蹭席吧,六桥想了一想,刚准备开口问话,就看陶仲宾点了一下头,招手安排道:“喏,过来坐下。” 六巧便有些生闷气,挪几步搭在陶仲宾肩膀小声埋怨道:“好二郎,这消息也不告诉我,就这么防着我?倒把我蒙在鼓里嘞。” 陶仲宾自然不会对六巧实说,他便只道:“做也做了几个月,总不好现在撇开嘛,说起来也不好听。” “哼,你倒是怜香惜玉哦,这里丢不下,那里又舍不得。”六巧哼了一声,识趣地撂开了手,不再继续追究下去。 面对席面上众人诧异的目光,玉娘护在福娘前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朝陶仲宾福身行了礼数,就带着福娘往陶叔谦的方向走,将她安排下,收获了一对情侣感恩的眼神之后,她自己才左右看了看,见陶仲宾左右都有花娘围着,自己就坐在了珍珍边上。 还好今天席上有花老爷,他的脾气好,应该不会多说什么。果然,见着玉娘过来坐下,花德多举着酒杯夸张道:“哎呀呀,玉娘来了,我恐怕要多喝几杯喽。” 玉娘笑道:“花老爷放心哩,我的笑话都被花老爷掏光了,今天恐怕是我先醉死。” 有他这么一接茬,宴席总算顺理成章的继续了下去,玉娘都和花德多接上话了,总不至于有人还故意挑事让玉娘姐妹离开,那可就是纯纯的看陶老爷和花老爷不顺眼了。 陶仲宾看玉娘从容不迫与往常无异的举动,暗自赞叹了一声,且不论私德如何,至少心性坚毅刚强,是个能做生意的料子。再想看看福娘,去见他阿弟在福娘边嘘寒问暖、低声下气,赶紧就挪过了视线,看得怪烦人的。 他左边坐的是六巧,右边坐的是桃花源酒楼里的花娘翩翩,陶仲宾似乎格外中意翩翩的好嗓子,特意让她唱一首南曲《月儿圆》,包间开了窗户四下清静,箫声寂寥曲音绵长婉转,倒是别有风味。 可惜席面上男人们牛嚼牡丹,只把这乐当背景开始划拳拼酒起来,趁着此刻热热闹闹无人在意,珍珍悄悄往后靠了一靠,询问玉娘道:“你们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嗐,别提了。”玉娘抱怨道,“你也知道之前南边儿的生意亏了不少人吧,我们二姐夫也亏了,欠下好大一笔钱,他便让我二姐回家来找妈妈借钱,哪知我二姐刚一回来,二姐夫就来我们家要钱,说什么二姐拿了他五千两,天老爷哦,五千两?雷怎么不劈死他!” “明白人想一想,他一个在县城开小铺子的,哪来这么多的钱,摆明了是赖上我们家,也是妈妈倒霉,偏生遇见这么一个赖皮狗,甩都甩不掉,听说还要告我们嘞,也不怕县太爷判他个诬告之罪,打几十板子。” 玉娘的解释话语并没有压低声音,至少坐附近的就都听到了耳朵里,好歹算是个澄清,甭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李家对外的说法就是这么个说法。 玉娘从席面上挨个看去,之前还和她套近乎问消息的小商人们纷纷避开了她的视线,就连谷博谷老爷这个问得最勤快的也大不自在低下了头,显然是不想再娶亲攀关系了。 没用的男人,不想着付出点什么,那大美人就能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你? 玉娘收回视线,只觉是靠不住了,干脆吃起菜来,横竖得拿点什么回家。 酒过三巡,席上都有些乏味了之时,忽然就听外头传来熟悉的吵闹,“康老爷跳了河了。” 我的天,这春风楼是什么自杀圣地吗? 玉娘心里感叹一声,却见谷博急急忙忙就走到了窗口,着急问询着底下人,“哪个康老爷,是康逢康老爷吗?” 见楼下伙计肯定了一声,谷博禁不住就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朝陶仲宾拱手道:“陶兄,事出紧急,我先过去看看。”说罢就往外头跑。 花老爷感叹一声,“原来是他,唉,也是命苦。” 玉娘好奇道:“这位老爷是花老爷旧相识吗?” “对啊,就是和老钱老谷合伙的那个小康嘛,你也见过的,之前席面上不是还见他们三个坐一起嘛。小康不得运哦,前面二十年好容易挣了点钱买了条船,没想到全赔进去了,估计是想不开,所以寻了个死。”花德多摇摇头,只觉得可惜。 这个康逢是穷苦人家出身,上数三代都是穷人,没有什么积蓄,全靠自己打拼,可好容易攒了点家底,结果遇到亏空,他家里一没有祖宅田地可以折卖,二没有亲朋富友能够商借,现在欠了一笔债,估计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投河。 “欠了多少钱,赔上自己一条命呀。”玉娘也叹了一口气,钱老爷家底厚亲友多,谷老爷有祖荫积蓄保底,只有康老爷,普通人一个,全凭着自己硬撑,稍踩错就得赔上一辈子。 “不晓得,至少也要几百了吧。”花老爷挠挠头,他与康逢也不大相识,毕竟一个做米面,一个做货运,没有聊天的话题。 等到谷博满头大汗的回来,直说侥幸救回了条命,玉娘才沉思片刻,托了珍珍求她过去问问事情详情。 好半天才见珍珍回来,满脸古怪道:“你猜康老爷欠了多少钱呀,就逼成了这样。” “花老爷不是说几百么,”玉娘有些担心,“不会是五百两往上吧?” “哪里哟,”珍珍摇摇头,只伸出一根手指,“就一百两,加上三分利息三个月也就是一百一十二两,就把康老爷逼到跳河啦。” 这作孽的世道! 在珍珍说出那数目时,玉娘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还挺便宜。 呸呸呸,什么便宜? 玉娘连忙晃晃脑子,要把那不食肉糜的思想晃出去,哪里便宜了,能买五十六个自己呢,平常人家要攒上几十年才能攒到的数目,一朝亏尽,可不就没活路了。 “谷老爷就不能借他一点。”玉娘看方才的情景,这两位关系挺好的呀。 “谷老爷手头也不宽裕啊,他现如今把老宅都给赔光了,手里头没现钱,你叫他怎么借?”珍珍悄悄一指,“看见他衣裳了么,还是夏天穿的嘞,我估计谷老爷是把秋冬的衣裳都给当了,要不是今天陶老爷请客,恐怕他还不来呢。” 啊,原来如此。 玉娘心中微动,起了个念头,只是还不能确定,她便问珍珍,“谷老爷,人怎么样啊。” 珍珍皱着眉头,“我也不好说哩,你看他赌得输了钱,不像正经人,但是又把家里娘子送回老家,听说还给了田地,又像还有点良心,可客人嘛,挣不到钱就不是好人,你让我可怎么说呢。” 听她这样点评,玉娘心里就有了答案,等宴席结束后趁着众人离去时,她便悄悄来到谷博的身边,“谷老爷,你想不想做个生意挣上一笔?”
第47章 出钱 “啥子生意啊,你倒是说说看。”谷博一下就来了兴趣,他现在穷的都已经开始当裤子了,见玉娘同他讲做买卖,哪还管什么名声,当即就开问道。 “现在人多哩,不方便讲,我听花老爷讲明天晚上大家在宋院有局,谷老爷要是感兴趣么,就明天宋院里见面谈,谷老爷记得把康老爷也带过来,他也有的钱挣。”玉娘悄声道,顺手从头上摸索着,拔了一根银簪递于谷博,“这个是定金,谷老爷先收着。” 没头没尾又没个凭据,玉娘也不敢一下就给谷博太贵重的金簪,那个价格可是银簪的好几倍之多,万一谷博拿了就跑,自己可不就亏大发了。 见谷博握着簪子应承下来,玉娘便不再停留,顺着人流往楼下走,和福娘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回程,待马车行驶到家门口时,玉娘故意在窗帘缝里往外瞧,果然见腊梅巷与海棠巷的那个交界处站着两个短打装扮的男人。 一个蹲在地上只往巷子口里瞅,一个靠在墙外打量着街面上情况,分工明确,互补视线,摆明了是来盯人的。 玉娘就故意下了马车没往自己走,而是前往了宋家去找小七,出巷子口时,她便敏锐察觉到这两人都特意盯她看了几秒,彼此间交头接耳说着是她么好像不是她之类的言语。 看样子像是不认识自己个,玉娘便特意询问起小七来,凡是街面上有什么新鲜事,只消问她就能得到讯息,小七果不负众望,对那两人十分了解,“他们俩个是这几日新来的轿夫,没待几天呢,怎么认得你哦?” “我就说呢,只是他们来讨生活,怎么偏偏跑我们家那儿去了,难道他就不知我们家这几天都没什么生意吗?”玉娘越发觉得古怪,这几人就是有任务,也表现的未免太明显了吧。 “你傻嘞,他明摆着就是在盯你家嘛,不然跑这里做什么,街尾哪来的客人,哎呀,你不会还不知道他们俩是谁的人吧?”小七忽的反应过来,指明道。 “谁的人?”玉娘问道,她确实不怎么熟悉清平县城的关系,毕竟以前李妈妈管得严,不让她们出门行走,也没怎么和外人闲聊天。 “坐地虎刘二呀,听说打死过老虎的那个。”小七伸出手指龇牙咧嘴,装出个老虎要吃人的样子来。 玉娘拍掉她的指头,怪模怪样的,“我当然听说过他,可那不是外县的么,与我们何干,难不成他还敢来咱们这儿逞凶?” 玉娘可不信他能跑这来干黑活,这年头的□□势力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不怎么会往异国他乡去闯荡,毕竟混混们之所以能称雄,一是靠自己不怕死,二来就是靠结交的本地亲友,人多势众才压得下其他混混流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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