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非上次回来先按信件嘱咐先去找的小姑问情况,他父亲闻明轩和大伯二伯带着妻儿们闻讯过来,他们就“娃娃亲”事情有过一番谈话,仅此而已。 从懂事开始,闻昭非从未主动踏入过闻向东口中的“家”。 闻向东对闻昭非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脚步一顿,不敢跟上了。 闻昭非带着林琅去几个柜台取好寄放的东西,就直接去隔壁邮局里填单,把布料衣服等提前寄去农场。 此外,闻昭非手上还提了些林琅买给闻老爷子的衣物,虽然用的是老爷子的票,但也算他们作为晚辈的心意。 “去国营饭店吃饭还是回家吃?”闻昭非抱林琅在后座坐好,才询问林琅的意思。 “饭店吃吧,吃完我想去……那两个房子附近看看。” 林琅笑吟吟地看着闻昭非说话,从闻昭非身上找到安全感的现在,她再想起姥爷姥姥就没那么悲伤了。 她没想着现在就能凭地契把房子拿回来,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她仅仅只是想看看姥爷姥姥生活过的地方。 三张房契里有两张是京城的,还有一张远在广城,未来或有机会能去看看。 “好,”闻昭非抬手轻轻抚了一下林琅头发,就到前头骑车带林琅往国营饭店去。 后脚从供销社大楼出来的闻向东,只看到闻昭非载着林琅骑远的背影。他今儿来供销社是给已经订婚的未婚妻买生日礼物。 一双女式凉鞋,已经是他能给出较为体面的礼物了,没想闻昭非能带着林琅在供销社里又买衣服又买手表。 他不认为小山村出来的林琅能自己有钱,他也不觉得跑去农场当医生的闻昭非能存多少钱,这些钱必然是偏心老爷子给的。 国营饭店里,林琅和闻昭非点了两菜一汤,俱是满足。 午饭后,他们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当散步,往地契地址之一的四合院走去。 “对了,我们今儿买那么多东西被看到,会不会有妨碍?” 林琅对闻昭非和再婚弟弟的冷淡关系并不奇怪,她和父母再婚的弟妹们也感情一般。她怕她今日的大采购,给疼爱她和闻昭非的老爷子带去麻烦。 不患寡而患不均,老爷子五个孩子,孙辈更多。多给了她和闻昭非,自然会少给其他人。 闻昭非轻轻摇头,“不会,他们知道了也不敢来闹。最多联合姑姑伯伯给我写信。” 但写多少封信,对闻昭非来说都无关痛痒。 闻昭非自然看出林琅的诸多疑惑,可这里面的污糟事儿太多,他总不想污了林琅耳朵,偏偏不巧,今儿就撞上了闻向东。 “五年多前,我奶奶被一封举报信抓到街道革委会,我父亲和姑伯们无所作为……是爷爷和我恩师多番走动,才把人弄出来。但也迟了……” 闻昭非的声音带着无法自抑的哑色,时隔五年再说起依旧是他心中的痛,当时他正住校念六年制的专科大三,等他收到消息去求恩师,已经迟了。 阮琇玉被关三天,出来送到医院不到一个星期就病逝了。街道革委会那边关于她奶奶的病逝、和被举报的诸多问题,到如今都没有个具体说法。 亲生父母被那些“疯子”弄走,几个孩子都只顾忌着自己的工作、家庭,没有第一时间作为。 老太太病逝,老爷子受刺激病危住院,他们才后悔莫及。 但无论他们如何后悔,如何补救,人都已经去了,在闻昭非和闻老爷子这里,这个坎儿永远也没办法过去。 除了去年老爷子又住院,他几个儿女接连跑医院家里外,其他时候,除一直在外城工作的小姑一家外,都不被允许回老宅。 所以闻昭非才说,他生父那边“不敢”。 沉在自己思绪里的闻昭非手心被塞入一只微凉、柔.软的小手,他偏头看向林琅,眸中的冷色消失不见。 “当年的事件里,我父亲和伯伯们那里‘疏远’及时,没受多少影响。恩师和师母反倒受了牵连,被下放到东北农场那边。两年前我毕业出来,和恩师打听了一些农场情况,正好那边卫生所招人,我便报名下乡了。” 闻昭非摩挲着林琅的手,微微一笑,心境完全恢复,“我去那边有恩师和师母的原因,也有其他……将来碰上了,我再和你说。” “好,”林琅点头,没有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但她能感觉到闻昭非心中若隐若现的沉重情绪,当年的事情远没有闻昭非现在和她说起的简单。 林琅和闻昭非走一段,骑一段,很快就来到了林家在京城的四合院前,里面作为政府单位的家属院被征用了,满满住了十来户人家。 闻昭非载着林琅在房子外围骑了两圈就离开这个片区,没有真的进到四合院里看。 “原来以前我姥爷姥姥这么有钱,”林琅对姥爷姥姥的了解都来自“记忆”,那些记忆都是关于小宁村的,她从来不知他们有这样的过往。 闻昭非知道的比林琅多一些,“姥爷的父亲和我太爷爷是同事,都曾在前京大任教。温奶奶和我奶奶是广城名门闺秀,她们来京城上大学,结识了姥爷、爷爷才嫁来定居京城。” 如果不是国难战争人祸接连而来,“林琅”和闻昭非极可能会是青梅竹马地长大。 又骑了有一个小时,闻昭非带着林琅来到一片荒芜西式别墅区前,下车来找了一会儿,他们在一栋锁起大铁门的小别墅前停步。 林琅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三四岁小女儿扒着铁门往外看的场景,但要细想这个场景周边的人事物,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好像在这里住过……” 林琅蹙眉,她记忆力一贯好,虽然是强塞来的记忆,但该记得的她努力想想,都能想起来,四周岁前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闻昭非对林琅的母亲林可萱知之不多,只从爷爷奶奶的闲谈里知道她十三年前跟着广城丈夫赴港出国了,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带上当时不到五周岁的林琅。 这些年也是因为林可萱在国外的原因,闻鹤城和阮琇玉才没劝林家俩老回京城来。 闻昭非目光看向四周,他也觉得这里眼熟,多年前有来过,甚至进到过这个别墅,他再看向林琅,沉思良久才问道,“你知道……慕家老太太吗?” 慕家曾是广城的老牌世家,林可萱嫁给慕家大少后定居广城,京城闻家和广城慕家之间没什么交情,林可萱或有来京城,却没主动去闻家见阮琇玉。 但闻昭非曾经跟着他师娘寇君君,来过这里给慕家老太太看过病,见到当时只有三四岁的小林琅。 “我没有四周岁前的记忆,姥爷姥姥也没和我说太多,但我四周岁前叫慕琳琅没错,”林琅已经接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林琅了,那些过往也是属于她现在身份的一部分。 “我陪师母来这里给慕家老太太看病,在客厅见过你一面,当时你们是和……慕家三少一起来的京城,”闻昭非可想不到当时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娃娃会成为他的妻子。 当时的他也不知道,女娃娃的姥姥是他奶奶的手帕交,也是家里后来经常提起那个叫“佩佩”的小女孩。 “这里荒芜了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个房子……应该是你姥爷给你母亲嫁妆的一部分,慕家只偶尔来京城时暂住。” 十三年前林可萱出国,这个别墅的房屋地契和林琅一起被送回小宁村,广城慕家那边不知情况如何,却是没再来过这里。 这个别墅片区因为建筑风格等特殊原因,暂时还没被征作它用,基本保持这它被封起来前的模样。 “我还是没有想起来,”林琅轻轻摇头,她来这里是想看姥爷姥姥生活过的地方,万万没想过会有四周岁前的生活画面一闪而过。 她也不记得她三四岁时有没有见过童年版闻昭非,林琅唯一可惜地只有这个了。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闻昭非抬手拇指指腹轻轻揉了揉林琅的眉心,再抚了抚林琅的头发,“听话。” “好,”林琅闻言当即不再去想,蹙起的眉尖已经被揉开,她朝闻昭非一笑,人更挨近了些,“我看够了,我们回家吧。” 闻昭非再走近半步,将人拥住两秒,他再顺手将林琅抱到自行车后座坐好,反身,他骑上自行车,平稳前行。 林琅搂住闻昭非的腰,把脸颊也贴到闻昭非的背上,清风习来,她的心情真正松快起来。 “周围有人了,我就藏口袋,你别紧张,”林琅感觉到闻昭非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连忙告知。 这附近没啥人,她就搂一会儿闻昭非,人多了,她就把手藏到闻昭非衣服口袋里。 林琅也不怪闻昭非担心,合法夫妻都不敢在街上牵手,他们还没真正领证呢。 闻昭非放开一只手,在林琅手上一握,再放回车把手上,没有去解释林琅他是否有真的因为害怕被人看而僵硬。 林琅和闻昭非在下午近四点回到闻家老宅,闻老爷子和韩家老爷子在门口附近的藤桌藤椅喝茶唠嗑。 “佩佩来,这是你韩爷爷,这是尧青家的丫头,大名林琅,”闻老爷子对林琅招招手,再把她和韩老爷子互相介绍。 “爷爷好,韩爷爷好,”林琅小跑过来,眉眼弯弯,巴掌大的小脸又好看又讨喜,反正韩老爷子第一眼就觉得林琅很讨人喜欢。 “好,好,听你爷爷念叨大半天了,可算见着了,”韩老爷子立刻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给林琅,“收下,长者赐不可辞。” 林琅看一眼闻老爷子,伸手收下,“谢谢您。” 闻昭非走来和两个老爷子打了招呼,就走去隔壁韩家还车,他再回来时,两个老爷子和林琅已经换到堂屋边的书房里。 林琅正在进行陪伴长辈的常规节目之才艺表演,写毛笔字。 一笔挥就,四个行书大字:天道酬勤。 林琅在同龄人里经常被认为孤僻、不爱说话,但其实林琅在老人家的群里很受喜爱,她这手毛笔字从小秀到大,老宅周边邻居爷爷奶奶们家里的春联都给林琅承包了。 “不错,老林教得好啊,”韩老的神情已经从看小女孩表演,变成真正的欣赏赞叹,林琅这手字已经颇具风骨,没有长年累月的练习写不出来。 韩老再看去闻老爷子眼神就多了些意味儿,原本他也以为林家没落了,闻鹤城是看在救命之恩和“娃娃亲”上,不得不让林琅和闻昭非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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